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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黑漆漆的,越发显得上头星光闪烁。
村中间戴家屋子的黄狗汪汪汪叫个不停,脖子上的狗绳牵着磨盘隔一会儿就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扰的人夜不成眠。
前面的灶房亮起一点星火,林麦蹑手蹑脚的从里头出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搪瓷碗,冲乱吠大黄骂了一句。偷偷望了四周,这才端着碗小跑回了自己屋儿。
“娇,妈给你弄得白水鸡蛋。”围裙摘下来,顺势把手擦了擦,她端着碗做到炕沿儿,把床上人脑袋上裹着的大花被子弄开,白水鸡蛋的味儿顺着风一溜烟飘到被子里,“闻闻,多香。”
最简单的白水鸡蛋,放的醋,辣油和一点点葱花。刚发芽的葱被切成小段,热水烫开,有股不刺激却意外的清香,混合着村里辣劲儿十足的朝天椒和家里自己酿的老陈醋,分外的勾人,戴天娇本来漆黑无神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下。
“馋了吧,端着吃。”林麦看见几天没动静的女儿眼珠子终于开始转了,连忙将勺子伸到她手里。
戴天娇抓了一下,突然眼珠子又不动了,松开,勺子咕噜噜滚到地上。
林麦心里一咯噔,连忙拾起勺子,擦干净了,再不逗戴天娇,直接把白扁的鸡蛋挑破,鲜嫩的蛋黄和蛋白被汁水染成了酱油色,上头还缀着青绿的葱花,这口诱人的食物就递到了几天没吃饭的戴天娇嘴边。
戴天娇扭头,一双黑不隆冬的大眼睛就朝着石棉瓦的房顶上看着,饿死的滋味不好受,但比起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她还是选择饿死!
饿的有气无力,咒人也咒的不得劲儿。
见鬼的老天,老子一不缺钱二不缺爱三心理正常没有遗憾,你搞个鬼穿越!还是这么个穷地方,讲真,戴天娇一开始没存死心,但等看到戴爸从厨房抓了把碱面就去洗头,她方了……能死回去就死回去吧,她想妈妈做的红烧鱼。
“娇啊,你好歹吃上一点啊?”,林麦喂了半天,汁液顺着戴天娇的嘴圈儿沾了个遍,就是没进嘴里。闺女大病刚好,脖子上一圈红印儿还没下去,眼看就饿的皮包骨头了,林麦黄浊的眼里噗噗噗直涌泪水,扑到戴天娇身上,“你都好几天没理妈了,你跟妈说说话啊!”
她幅度太大,戴天娇脆弱的胃顿时抽疼。
“妈知道错了,是妈没本事,以后妈会护好你的,求求你了,吃一点,啊?”她眼睛瞳通红通红的,泪水肆意,就那么看着戴天娇,巴巴的。
戴天娇被她看的一阵烦躁,干脆扭头。
屋子里飘散着醋味和蛋黄的混合的味道,她舔舔干涸的嘴唇,肚子咕噜噜直叫唤。
女儿不吃饭,眼看越来越瘦,越来越没神儿,割的都是她心上的肉啊。
“是妈对不起你,妈现在给你磕头认错,你吃点行不?”,林麦摸了把眼泪,从炕上跳下来,跪在地上当真磕头,“妈对不起你,是妈错了,你吃点……”
砰砰砰的,林麦做人实诚,这脑袋也磕的实诚,戴天娇听着声儿眉都快皱成一座小山了,一个梃子坐起来,几天没说话了,嗓子哑的不行,“你别磕了!”
林麦不理她,砰砰砰磕个不停,“求你吃点东西……”
“你憋磕了!”戴天娇大声喊。
林麦依旧。
妈个鸡哟,现代的爹娘,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这里挪不开脚。你们再……等我会儿吧,戴天娇端起炕头的搪瓷碗,碗底黄黄的,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一筷子戳了一个鸡蛋,直接塞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几天没吃饭,刚下肚的鸡蛋像要命的阎王,堵在喉咙里,戴天娇惨白的脸瞬间爆红,不断砸着自己的胸口,“咳咳咳……”
“娇啊!”,林麦一听声儿就起来,急忙顺着戴天娇的后背砸,砸不出来,端着汤给她灌,“快,喝下去。”
一口汤融了里头的食物,也让空荡了几天的五脏庙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戴天娇喘了口气儿,那边林麦却已经又递了快捣的很碎的蛋,勺子有点抖,“再吃几口?”。
戴天娇大口吃掉,林麦又舀了一勺,这样墨迹了半天。她直接端过搪瓷碗,连汤带渣的喝。
林麦就在旁边看着,眼泪流着,一边又扑哧扑哧的笑,“好,多吃点,不够妈在给你弄。”
全都灌下了肚子,戴天娇总算觉得自己活了回来。又颇为厌恶的看着有些破败的搪瓷碗。
“饱了吗?妈再给你煮两个?”
“饱了。”戴天娇看了眼面前的女人,三十岁的年纪,四十岁的长相,面色枯黄,头上包着方布巾,身材干瘦,眼角还泛着忐忑,典型八十年代劳动妇女的形象,“你去睡觉吧,大半夜的,明天还要去上地里。”
林麦看着她,表情又哭又笑的,“你原谅妈了?”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又不赖你。”,戴天娇眉头一皱,“你是我妈,你说这话不是折我寿吗?”戴天娇穿过来的时候脑子就多了很多不同于她的记忆,是原本戴娇的。人与人相处靠的还不就是那些记忆,所以戴天娇能轻而易举的叫林麦妈。
飞机上睡了一觉,她就从戴天娇变成了戴娇。一个字的差距,几十年的差距。
戴天娇——不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怎么样,但戴天娇觉得自己那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粑粑是全国连锁餐厅*oss,麻麻是个洋妞,生出她个条顺盘亮的小混血,走哪都是让人仰望的女人。
戴娇——八十年代末期戴家村里戴柱儿家的二女儿,十六岁,文化程度初中。户口本上这样写,但戴天娇知道,戴娇根本连小学都没读完。因为考上大学的堂哥要结婚,娶城里媳妇,彩礼不够,家里几位长辈决定卖了戴娇——对,戴天娇就是这么想的,卖。
三十岁的老男人,还是个半瘸子?说嫁谁信?有谁愿意,戴娇不愿意,上吊了,所以她就来了。
戴天娇无力的吐了口气儿,两个隔了几十年,性格命运大不相同的人,喀嚓就被命运这小贱人绑在了一起。
“你之前那几天才是折我的寿,以后可不兴这样了。”天晚了,怕说的太多影响她休息,林麦端着空碗,掩不住的激动,“你早点是睡,明天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八*九十年代,又是农村,能吃什么好的?原主的记忆里,好的也就是过年一顿红烧肉了,还都是家里男娃吃剩的肉沫子。
“鸡蛋面。”戴娇想了想,不吃白不吃,这几天生病才能吃到好的,再过几天,估计顿顿都是窝窝头了。
“哎!”林麦朗声应了,退到门外头,把门拉上。这几天村里开水闸浇地,家里除了老人都不在,她这几天在家照顾女儿,眼看着女儿好了,又放心不下那些可怜的小麦穗儿了。换上鞋就小跑的去了地里。
戴天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到了后半夜戴家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夜风吹得门嘎吱嘎吱,戴城进了房子,把脏污的汗衫儿往地上一甩,一股子公交车上经常能闻道的腥臭味飘进戴天娇鼻子里,她咳咳几声醒来。
“还活着呢?”戴城光着膀子走过去,大手按着她额头,“你还能耐的绝食,我看你就是为了今儿这一顿白水鸡蛋。”
“臭”,戴天娇扭头,一脸嫌恶。
“还敢跟我顶嘴了?”,戴城稀奇的哼了两句,又看戴娇因为上吊而留下的红印子,又沉默了下来,“我把那男的揍了一顿。”戴家房不多,戴城和戴娇的屋子在一块,简单的用门板隔开,大门在戴娇这头。
戴天娇看着戴城,眼里泛起泪花。戴城以为她感动的,却听她开口,“打脸了吗?照脸打,打成猪头。”呸,不要脸的老男人,连未成年都想啃。
不过最不要脸的还属戴大家,戴娇大伯一家,自己彩礼不够憋着,合着自家儿子是人弟弟家女儿就是猪了?说卖就卖。
“哥以后保护你的,会让你过好日子。”戴城看着戴天娇,两兄妹平常就算再怎么打架,别人也休想欺负对方。戴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请,他就想干活干活,努力干活,挣很多的钱,让大伯家别在贪着自己妹妹了。
戴天娇扭头,戴城保护自己,他自己都因为大伯娘缠的念不上高中。这个年代的乡里,孝顺大于一切,扭头嘟囔了一句,“睡觉吧。”没睡醒,做什么白日梦。要扭转戴家现在这个局面,可不是骚年你说几句话就行的。
戴家现在可以说四世同堂,戴家二老生了不知道几个孩子,一共活了四个。戴财,也就是戴娇大伯,老大,戴柱,戴娇老爹排二,底下还有两个姑姑,一个不知道卖哪儿去了,一个和家里决裂了。
要说起来家里的日子并不难,戴家十几亩地,人口也不多,按理还有不少余粮。
难就难在大伯一家人忒能算计了,尤其是大伯娘方萍,本来心眼子就活泛,大儿子上了大学之后在家里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计了大姑姑,算计了小姑姑,现在又来算计戴娇一家。
这说蛀虫都小瞧了,简直就是个蚂蝗,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举个列子,戴大和戴二还没分家,家里收入主要靠卖粮食,总之戴天娇的记忆里,钱是入了公中,可好吃的好玩的书本笔墨,可全进了大伯家里那位大学生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