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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阳突然犯病抽搐,赵欢看他仰面在地,五官移位,鼻涕口水横流,好似极为痛苦,但却也知道这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心道一声天助我也,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一手捂着受伤的屁股,一手撑地而起,拖着一条残腿,正欲溜之乎也,余光却正扫见商山阳一双浑浊的老眼无助地望着自己,嘴里不时发出哼哼的细微呻吟,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一道横亘在中国人面前的终极问题此时又出现了——老人倒地,扶还是不扶?
赵欢一咬牙一跺脚:“不扶!小爷打小学雷锋,今天还就铁石心肠一回了。”先前的钻心痛感还未褪去,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了。赵欢下定决心,刚要拔腿却又生出一念:现在若是搬起一块大石直接砸到他的天灵盖上……
“杀了他吧,以绝后患!”他的心底一个声音响起。这本只是万千思绪中的一个闪念,一秒钟后赵欢却像着魔一般被它控制,当真去到石岸边上找了一块大石头搬起,跛着脚一步一挪地来到商山阳头面之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石块举过头顶。
这时商山阳的呻吟之声拔到高处突然哽住,身体僵硬不动,赵欢蓦地神思一凝,发散的瞳孔忽又重聚,大石出手,却是在关键时刻腕子一抖偏出几分,赵欢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惊得一头大汗。
看到商山阳不再动弹,他的心头又是一黯,忖道:“这怪老头莫非死了?”他一时犹疑,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又不敢,想转身逃跑,又为方才的邪念羞愧自责。虽然他丢出石头并没真的有砸上,商山阳犯病也与他无关,然而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心存歹念自感愧疚,善还是恶,往往也只是在一念之间。赵欢机警找来一根木棍,手捏一端向着商山阳的身上戳了几下,只见他就像一只在冬夜里冻僵的麻雀,四肢蜷缩,重心全无,略一使力便被戳动摇晃。
赵欢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却又升起一股强烈的失望与遗憾,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赵欢来自后世,对于鬼谷子这样高深莫测的大德之士本就有种天然的崇敬与好感,一朝穿越能与鬼谷后人产生交集本是求之不得,若不是这商山阳一张口就是“妖孽”,道破了他心底的大秘密,两人也决计不会闹得如此之僵。
“前辈啊前辈,非是我赵欢见死不救,实在是能力有限,”赵欢对着商山阳的“遗体”拱手而拜,边拜边退道,“你我之间误会太深,我这个赵欢虽然来历古怪,却绝非什么妖孽妖精,如今您驾鹤西去,对人世间的事洞若光火,这一点想必也已经清楚了。我虽一时起了歹念,终究悬崖勒马,您死后可千万莫来找我,每逢清明、中元、十月一我就给您多烧些纸,让您在阴间好吃好喝好玩……”
赵欢越说越不靠谱,几句话间人已退到水岸边上,一脚踏进水中,身后却一阵细小窸窣之声,细一分辨,声音正是来自商山阳,他在磨牙,他还没死!
赵欢几乎是本能地心中一喜,多年秉持养成的善良终将恐惧战胜,赵欢跛着脚一溜小跑颠到商山阳的身侧,心道:“后世身患癫痫、心脏病、哮喘一类疾病的病人,身上一般都备有急救药,却不知这商山阳是否也会将药物带在身上?”想到此处,赵欢不顾危险地将他一把抄起:“前辈,你身上可带有药物?”
商山阳咧嘴磨牙兀自不答,赵欢自己动手在他身上一阵乱翻,指尖在袍底碰到一个硬物,拿出一看是一截竹筒,竹筒一头被人掏掉,塞着个牛皮塞子,可以储物。
赵欢心道:“这便是了。”刚刚要将竹筒塞子扭开,洞穴另一头却突然响起一阵大笑。这笑的方式与商山阳之前颇为相似,只是嗓音不似他那么苍老干枯,却像是被人捂着嘴而发出的。
赵欢对这种瘆人的笑声实在心有余悸,心里顿觉不妙,来不及将取出的竹筒放回,便是团身一个不甚潇洒的贴地翻滚,藏到了几块大石交叉的阴影之中,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赵欢眯起一眼从两块大石的缝隙间窥视,但见黑暗之中走出一人,体着棕色布衣,腰束宽边革带,脚踩软底高靴,身量不高,却显得极为利落,最为醒目的是他的整个头部都包裹在一块黑色头巾中,而脸的部分则是一块木头的面具,这面具与脸极为贴合,五官雕琢得惟妙惟肖,仿佛那就是他的真正的脸。
“呵呵,”这人负手信步而行,轻松地就像要去赴一场暮春的饮宴,“师兄,想见你一面当真不易,多年不见你近来可好?”
商山阳抽搐在地自是无法答他,这人站到他的身旁,饶有兴致地蹲身下来看看:“啧啧,看来可不大好。”
赵欢心中惊疑,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具人竟然是商山阳的师弟,但看样子师兄弟两人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好,后世传说鬼谷子收徒一纵一横一捭一阖,孙膑与庞涓,张仪与苏秦,师兄弟间都是天生的夙敌,莫非果真如此?
然而这人说出的内容看似讥讽戏谑,但是音调态度却又颇为诚恳,强烈的反差并没有产生乖离的感觉,因为他讲的都是事实。
“师兄啊师兄,当年为了不让我染指扶摇之策,你不惜毁我面目,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每月望日精火焚骨的滋味想来不怎么样,要不然你怎么会才四十岁许倒像是一脚踏进棺材的耄耋老人?”
这人悠悠一叹,长身而起,“我倒想看看,这扶摇策记的到底是什么鬼神之法,倒能把像你这样的人也折磨如此。”
“想我们当年在谷中争论,师兄推演出二十三年后会有日月五星连成一线的大望之期,便是应在今日,我当时不信,师傅也斥你狂妄,到底你是对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话到此处,面具人骤然变脸,当然他没有脸,变的是他的语气与态度,啊的一声长啸,商山阳被震得衣衫尽碎,露出一把枯皮老骨,面具人目光一撒:“说!扶摇策被你藏于何处?”
许久不言的商山阳却自牙缝中抽出一声扭曲的怪笑:“哈哈,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好,既是如此,我便也削去你的面目……”
不待他说完,商山阳又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要面目何用,嘿嘿,你若想削便削。”
面具人方才觉得自己处心积虑抓住师兄又有何用?
这些话语像排练一样的在他心里转了不知多久,筹备十余年的全力一击,却似打在海绵之上,胸口那股恶气竟还是无处可撒。盛怒之下,他一手提起师兄,朝着一片石堆猛掷过去。
二人方才对话信息量颇大,赵欢正在消化脑补,略一晃神却见一个影子,商山阳像皮球一样被人丢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