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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很久,”醍醐京弥反驳道,“也就一个月不到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小乌丸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算起来,我们快一百年不见了哦。”
“哦。”醍醐京弥一脸冷漠。“不如我们下一百年再见?”
“真是无情啊,主人,”小乌丸捧着脸假哭,“为父实在伤心。就像面对本丸那些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一样伤心。”
“少来了,”醍醐京弥扶额,“大家只是嫌弃你倚老卖老而已。”
由于小乌丸处在日本刀形成的时期,其形制更倾向于来自大唐的剑。刀与刀之间是不会存在亲世代的,普遍来说,刀匠才是刀的父亲。而小乌丸仅仅因为诞生年代早,就被誉为日本刀之父,这一点就让众多傲气十足的刀剑不能认同。如果仅仅是人类如此评价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大言不惭、自称为父,源氏重宝们第一个不服。
对年长者的敬意什么的意思意思就好,平日里相处不如以下克上。
“真失礼,”小乌丸放下双手,“即使来到了平安时代,主人也一点也没变呢。”
“人类虽然善变,也没有这么善变,”醍醐京弥摇了摇头,“即使来到平安时代,我能有什么变化?”
“比我想的要钝感呐,主人,”小乌丸轻笑,“平成时代的你,正沐浴在平安时代的月光之下。樱花年复一年绽放,总有一片片迎风飞舞,酷似他们的先祖。”
“你穿越时间来到这里,和千年前的人类结缘,也将离开这里,在史书中看到他们的传说。”
“人来人往,代代更替,惊世才华总有一天化为黄土。”
“你们的时间不对等呐,主人。”
醍醐京弥默默无言。
他是该有变化,也的确有变化,这变化很早就发生在他内心深处,像成熟的果实落下枝头,掉在枯枝败叶中继续发酵,直至腐坏。这腐坏的过程他无法阻止。
他也不愿意阻止。
混沌、暧昧、立场不明、容易动摇,人类本就是这样的生物。
“你们注定邂逅、离别,然后思念,”小乌丸的手指指向他的心脏,“这思念是毒。”
只是预想一下,就会让人心痛不已。
思念愈深,执念愈重。
“不能忍受。难以接受。”小乌丸的手掐住审神者的脖子。“我希望你能感到这种痛,”付丧神的神情愉悦,“不然,只有我自己,就太不公平了。”
刀剑付丧神有了类人的形态,就有了类人的思考。他们和人类结缘,又和人类分离,他们必须摆脱对人类的依赖。如果他们摆脱不了,当他们理解了孤独寂寞,就会被这孤独寂寞逼迫到发疯。
醍醐京弥的双手搭在小乌丸的手腕上,金色的流光在瞳孔中闪过。
“......是不公平,”他似笑非笑地说,对着付丧神的额头一头撞上去,“你又降神了?”
“痛痛痛痛痛......”小乌丸放开审神者,捂着脑袋,眼泪都要出来了。“好痛呀。”
“谁让你擅自过来这边,沾到了瘴气吧。”
“哎呀,被发现了。”
“是你的行为太出格了,快点回去净化,笨蛋!”
“哼,才不要这样就走。还不是你,你明明看到了我的真身,却连碰都不碰。”
醍醐京弥叹了一口气,搭上他的肩膀。
“我有我的担忧。”
“所以我有我的报复。”
“你的报复就是引诱我暗堕吗,好严厉啊。”
“我是在帮你渡过心魔。”
“说了多少次,这里可不是大唐。”
“万法同源,殊途同归。”
“我看你是半吊子瞎胡闹。”
最早的时候,小乌丸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他优雅热忱......不过好像也没什么责任感,不然就不会贸贸然尝试神降术了。总而言之,由于一次说不上是成功还是失败的降神,小乌丸的脑袋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和位于高天原的本体形成了通感,接收了不少额外讯息,这些讯息让他乐于从本体那里汲取会给神体造成负担的负面情绪。
这件事直接导致他的闹腾程度和鹤丸有的一拼,不过,和鹤丸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同,他总喜欢挑动矛盾,拷问审神者的内心,令人产生心里阴影。也许是受大唐的影响,小乌丸不仅不害怕暗堕,甚至还跃跃欲试――他总想尝试极端状况,然后战胜那个动摇了的自己,美其名曰“渡心魔劫”。
本丸刀剑们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他的异常,对他的评价除了为老不尊,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反正是你先不理我的。”小乌丸挣开审神者的手,翩然转身,扬起的衣角看上去像翅膀一样。
“是你的错。”
钟声再次敲响,醍醐京弥便醒了过来。
呼吸间是木樨的香味,碰触下是轻柔的衣料,耳边有人闲适地聊天。
“哦呀,”安倍晴明的声音响起,“闲雅好像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源博雅语声困惑,“他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一直在这里的是他的身体而已。”
“是离魂吗?”
“差不多。”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邀请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小乌丸呀。”
“原来如此。”
醍醐京弥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变成一只狸猫,头顶一片树叶。狸猫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躲到草丛中消失不见。
“博雅,晴明,多谢,”他按了按太阳穴,“我错过什么了吗?”
“并没有,”安倍晴明回答,“或者说,好戏正要开始。”
镇守府将军的庭院井井有条,草木稀疏,景色平常。即使如此,在月光照耀下,依旧显得宁静淡泊,颇具意境。
然而云朵被风吹得飘过来了,十六夜又大又圆的月亮被遮得一点缝隙不露。
风是妖风,云是妖云。
瘴气入侵到了结界里面。虫蚁们骚动起来,成群结队地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十分骇人。
“哈!”
“天地何用?不能全功!”
“圣人何用?不能全能!”
“万物何用?不能全用!”
“诸相非相,亦是虚妄!”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狰狞的头颅。这头颅比一般人的还要大一圈,目眦欲裂,口鼻滴血,脖子的切口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他的眉心上有一个大窟窿,周围环绕着蓝色的鬼火,一看就是反派角色。死魂虫们托举他的头颅,随其心意,向庭院飘来。
同田贯正国自发抽取灵力,出现在审神者身前,取过本体拔刀出鞘:“这就是平将门?”
“是的。”安倍晴明肯定道。
源博雅看不到死魂虫,打量了一阵:“有点像飞头蛮。”
“飞头蛮的胆子可没他那么大,敢找平贞盛报复。”
“他只有一个脑袋,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尸身被他的追随者偷走了。分成数块,散落各地,各自立冢。”
“呜哇,真的是他的追随者干出来的事吗,多大仇!”
“这可是保护平将门灵魂不受诅咒、不堕地狱的方法呢。”
原本,像平将门这样恶劣的反叛者,朱雀天皇可不敢让他轻轻松松跑去轮回,哪天转世杀回来怎么办。
“这种方法也强化了他的凶性,”醍醐京弥双手合十,“如果不能把他全部的肢体找回来,重新下葬,他就无法安息,作为一个强大的怨灵不断作祟。”
结果就是,从朱雀天皇开始,一代代天皇们开始害怕他、想让他去轮回,却又能力有限、毫无头绪。平将门的传说,一直到昭和时代都还在继续。
为了预防魑魅魍魉,镇守府将军府邸是会配备强大的结界的。就像醍醐京弥在现代,都不需要自己申请,就有灵术协会外派会员主动守护。这种结界相当厉害,因为武家需要防备的多是身经百战的战鬼,各个凶性十足。可是在战鬼定期冲击下,即使这样的结界也是会被瘴气污染的,所以才有例行净秽一说。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平将门竟然毫无阻碍地突破到了庭院。结界就像被污秽侵蚀了似得,一点反应也无。
“今天真的只是例行净秽而已吗?”醍醐京弥有些吃惊,“每次都这么厉害?”
“这倒不会,”安倍晴明撇了一眼小乌丸,“往日结界不会像今天这样门户大开。”
啊。
“果然还在生气啊,小乌丸。”
“哈?”同田贯正国问道,“他已经来了吗?不过,有什么好生气的?”
“吃醋了吧,大概,”醍醐京弥轻描淡写地说,伸手拿过小乌丸,灌入灵力试图沟通,敲了敲刀身,“呐,对不起啦。”
小乌丸已经擅自来到现世,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不打算理会他。“可恶的阴阳师,”平将门已经离的很近了,声如雷霆,“你们想要阻止我报仇吗!”
“是啊,”安倍晴明站了起来,“毕竟这是工作嘛。”
“我要把你们通通撕碎!”
话音落下,一个个扭曲的鬼影在平将门身后凝聚。这些人眼冒鬼火,身披战甲,形貌恐怖,令行禁止。这是――
“吾之军阵,所向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