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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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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寒露重,更深人静。

    屋里,深陷在椅中的男人,双目紧闭,不知是已经休憩,或只是陷入沉思。

    忽而旁边一声响动,好似门被打开的声音,少倾,旁边一阵脚步声靠近。

    言律无奈的睁开眼,“这次,青竹又拿来了什么?”

    白日里他和韩渲都被言意惩罚面壁祠堂,他有腿疾多有不便,只是坐在轮椅里,对着一排排言家祖先灵位沉思,韩渲倒是乖乖的跪着,只是到了夜里,她便几番起身走动。

    言律初始还以为她是不耐烦了,也觉得按着她的性子,如此拘束她,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但也难得,反正无人监管,不出这屋子,也就随她去。不想,她倒确实没出这屋子,只是打开了门,再回身时,手中依次出现毛巾,木盆,药汤和换洗的衣物等。

    而偶然间在门缝中闪过的衣角,分明就是青竹和秋菊。

    “我让他们拿了些被褥来,即使这几日天气转暖,到底还是有些凉,而你的腿娘亲可是三令五申的叮嘱过,绝不能再受寒。”

    她的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埋怨,一向最在乎她的情绪的言律又怎会听不出来?

    她在怨他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的疏忽态度,亦在怪他为何那般轻易就乖乖听了言意的话,领了罚,半句辩解都不曾说一句。

    因为即使前有朱氏言意都厉声指责她有错,可在韩渲看来,她可是被冤枉得紧。

    毕竟,她打言肆,也是那厮不长眼,口出不逊惹着她在先,即使在事后知晓他是言律的胞弟,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样就更该打了!’

    那种熊孩子被自家人打得个教训,也好过将来越发无法无天被人揍死的好。

    至于朱氏,那她就更委屈了,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婆子要对你男人下手,稍有些血性的汉子都绝不可能就那样干看着对不?再说,自己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气,实在是因为她太过脆弱的缘故!

    郁闷了一整天的韩渲想起言律说得话,最后终于明白,自己唯一的错处就是在揍言肆的时候被人捉住了把柄,若按言律说的那般去做,那厮定不会知晓到底是谁揍的他,又怎么会找到自己身上?

    恍然大悟的韩渲暗暗下定决心,一念之间,却成了以后言肆被其暗地里苦苦操练却还不知到底是为什么,只能一切苦血都往喉里咽的悲惨生活的铺垫。

    当然,以后的事再说以后,就说今日里,言意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暗自叹息,要他怎么告诉她,他之所以没有一点反抗,不过是能够找到一个再推自己一把,逼自己看清现实的理由。

    罢了,这其中的肮脏险恶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

    言律看着她将几张桌子合并,问道:“你在做什么?”

    “做床啊。”韩渲抬手将手里的被褥都铺在桌上,“我本想着要秋菊他们将房里的床榻也搬来,毕竟这桌子实在太硬,睡不舒服,只是好像搬到一半被制止了。嘁,我还以为他有多大度,毕竟之前可是没见他有动静,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听说,那疯婆子今天也被禁足了,不过倒是在她自己房里。”

    韩渲有些可惜的说道,言律敛了眸,不动声色,“是吗?”

    “恩,青竹是这样说的。”

    同样是犯错被罚,待遇完全不一样,还真是偏心的臭老头,不过......

    韩渲满意的拍了拍自己铺好的‘床’,厚实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得意的扬起嘴角,“好了,可以休息了。”

    “渲儿。”言律突然出声。

    “什么?”

    “你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言律,我没有告诉你我早就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龄了吗?”

    面对韩渲毫不留情的拒绝,言律好脾气的笑笑,“是关于我母亲的。”

    韩渲一愣,然后停止手里的动作,正襟危坐在言律的身旁。她知道他嘴里说的母亲并不是指言意的继室朱氏,而是他的生母,那个早已逝世的女子,因为他只会称呼朱氏为言夫人,神色冷漠,绝不会是如此怀念的表情。

    言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被嫌弃的躲开,“你不是要说故事吗?快一点,还要早些休息。”

    “恩。”言律低头想了想,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如烟如雾,交织勾勒,绘出一幅幅画面,将人带到那段往事里。“母亲和......父亲相遇,是在寒冷的冬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日,那日,父亲外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其实,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受伤晕倒在路边的年轻美丽女子,被路过发现的男子带回了家中,请了大夫治疗,又多日的悉心照顾,两人之间暗生情愫,为报救命之恩,女子愿意以身相许。

    成亲之后的两人十分幸福,即使那时的言家家道中落,远不如现在的富硕,但胜在女子温柔贤惠,男子上进不怕苦,互相体谅互相扶持,日子竟也一天天好起来。

    然而,日子久了,事情也就多了,女子嫁进来三年一无所出,二人感情甚笃倒也不在意,无奈男子的母亲不肯,毕竟言家只有言意一人绝不能在她这里绝了后,正好家中也算薄有积蓄,言母便动了要再娶一房的念头。

    韩渲心思一动,默默记住‘男人要有后’这一条,然后催促道,“后来呢?你爹就应了,娶了那个疯婆子?”

    “不,他没有。”言意推说自己如今还要照顾生意无暇他顾,言母对此颇有微词,也只能依了儿子,还好不过几月以后,女子便被诊出怀有身孕,且在八个月之后生下了言意。

    “母亲因早年受伤还未痊愈,又一直操劳家事留下了病根,生产时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言律说着,忽然手下一重,用力抓紧了韩渲的手,似依然在后怕。

    她默默记住了‘体弱’,‘多病’,‘生子有危险’几个关键字,默默回握住言律的手,待他平复心情是再继续说下去,“虽然母亲生下了我,但对身子亏损极大,自那以后,恐不能再生育。”

    试问那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子嗣丰满,儿孙满堂,于是本来再娶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这一次,你爹他应了吗?”

    “......他应了,在我母亲去世两个月之后。”

    韩渲心里一堵,突然有些不开心,或是因为言意的做法,又或是因为言律现在对言意的称呼。

    从以前的父亲,到现在的言老爷,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然后朱氏进门,言肆的诞生,他的落水,身体的残废,父亲的放弃,继母的苛待,挣扎,心冷,直到绝望,心静无波,再无留恋。

    “恩,没有然后了。”言律拉上被子,替他们两个仔细掩好被角,“时间不早了,该睡了。”

    他没有说,记忆里温婉的母亲眉眼间却总有抹不去的愁绪,祖母不屑的碎言碎语,父亲的冷待也不是之后才出现的,他也没有说,他其实可能有一个小妹妹,若不是那日上街,看到不该看的,他必定会好好珍惜她,宠爱她,给她所有,他更没有说的是,他在跌落水池时,其实,有看到那个人的脸......

    那天的水,好冷,真的好冷......

    言律好似又回到了那天,他的身子一直在下沉,周围黑暗一片,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一点点将他吞没,不论怎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都逃不开。

    睡梦中,忽然怀里多了一个火热的身躯,耳边有谁嘟囔着:“既然怕冷就别乱动,不是有我在旁边呢吗?”

    是啊,不管怎么样,如今的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她......

    再不会孤单,也绝对不会放手了......

    无论如何......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