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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眼底布了淡淡的一层红色血丝,面带倦色,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门边。
听到甲一的话,他拂了拂手,示意甲一等会儿再说。
他略显疲惫地朝门边地阿琅笑了笑,脚步顿住,凝视着她。
阿琅听到脚步声,将望向远处天际的目光拉了回来。
萧珩穿着的还是昨日的那身衣裳,虽看着整洁,他的鞋面上却沾了些尘土。
看起来行了一些路。
这会上京的路面刚洒扫过,哪怕走过南街十三巷,也不会有这样多尘土停在他的鞋面。
他昨日去了城外吗?
“你来了?”她问道。
阿琅引着萧珩进了书房。
她看了眼甲一,让他站在门外,然后把门扣上。
萧珩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见她神色端凝,并不像是需要安抚的样子。
阿琅拉着他落座。
满肚子的话真不知道挑哪句话说出来才最合适,最后索性找了个不那么敏感的开场白,
“钦天监的婚期定好了吗?若是我们大婚,你希望我们婚后是什么样子?”
萧珩虽然无比期盼着这一日,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当口提及。
但他以为她是特意寻找话题,至于原因,他还无从得知。
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尽量轻松地顺着说下去,
“当然是希望我们俩既能琴瑟和鸣,又能携手走到我们相终那一日。”
“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不后悔嫁与我,你呢?你有什么想要我改的?”
这是萧珩第二次说到这话。
阿琅笑笑,“我希望能和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到老,到我们满头银发的时候,再乐乐呵呵地死去。”
萧珩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这边,
“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你可知道,这一个晚上,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只要能跟你走完这辈子,我就是没有下辈子也愿意!”
阿琅喉头如同鲠着刺,她道,
“你又胡说,上次我被掳走回来后,你也是这么说。”
“你没有我,还有别的亲人,陛下,娘娘,还有,你的父亲。”
“那不一样。”萧珩抚着她的发鬓,“不能这样比,你给我的,没有任何人能给我。”
阿琅相信他说的。
她沉了沉气,“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萧珩怔住,没动,过了会,“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阿琅望着他,说,“那我们就一个个的说。”
“你说你昨夜想我想了一夜,我同样也是。”
“我甚至害怕,若是再来一次劫杀,会怎么样。”
“也许,不仅我没命了,你也没命了。”
这话让萧珩停了在她背后轻抚的手,“胡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
“你还记得上次侯府上下一百来口都是怎样的吗?”
“那些人就是想来拿父亲手中的一件东西,我们都以为是胡琴里掉落出来的那颗。”
“其实,不是。”
阿琅静默了一下,说道,“我昨日夜里整理父亲的手稿,看了很多父亲从前的手稿,让我更加了解父亲,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珩起初眼里还带着些迷茫,随着阿琅越说越多,眼睛逐渐布满震惊。
“父亲当年出征前就发现了一桩秘密,不是太确定,于是让母亲留在上京。”
“谁能想到……”
“当年父亲之死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一桩秘密。”
“秘密?”萧珩说了一句。
……
昨日,萧珩送走了阿琅,见了甲十三和同泰寺的那个短仆后,整个人僵坐在椅子里,在书房里呆了不知道多久,许久,许久,他才出了书房,让人备马,趁着宵禁前,赶着去了万寿观。
万寿观,同泰寺再过去一点,是老郡王清修之地。
从前,这里不过是个小道观,因为老郡王在此清修,慢慢的扩建,如今的规模,是原来的两倍不止。
他策马狂奔,到了万寿观外,在岔路上分道前,情不自禁地勒着缰绳,停下脚步。
甲十三的话,他是相信的,那个短仆,他见过之后,同样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好笑。
他的母亲,为了自己逃命,丢下了他和兄长。
而他的父亲,为了母亲的性命,丢下了他和兄长。
父不成父,母不成母。
老郡王妃时常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故而对她更熟悉些。
至于那个给与他血脉的男人,在他被老郡王妃带到外祖家后,根本就不曾真正地关心过他。
终于,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跟过来的侍从,敲响那万寿观的大门,见到了他的父亲。
萧溢真在打坐,见到萧珩很是诧异,问他为何而来?
萧珩心思正恍惚,闻言坐下,拿出一副卷轴,缓缓打开,灯火照亮一根细如雨丝的奇怪物件,以及画上一幅人像画。
“父亲,不知你见没见过哪派异人用这种暗器?”
萧溢起先未答,端详片刻方狐疑道,“未曾见过,此人是谁?”
萧珩说道,“父亲知道前些日子阿琅失踪了两个月吧?侯府一门,上下一百来口仆人,全部不见。”
“当时就有这个人在场。”
萧溢的目光一寸寸在画上一动,最终缓缓点头,
“见过类似的,在异地的军中,但和琴弦差不多粗细,没有如画上的这般细。”
萧珩有些失望的样子,“父亲跟着陛下走南闯比,是见过世面的。如今,竟然连你也不懂。”
萧溢打量了下儿子的神色,“是不是画错了,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
萧珩面色一如从前,面无表情的,“不可能的,这是阿琅见过的人,一一画了出来。”
萧溢有些惊讶,没想到靖安侯之女,竟然还会这些。
他见着萧珩面色诚恳,那深邃敏锐的目光,仿佛能照见人心,凝视了儿子半晌。
点头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好,我派人带着这幅画争取早日查到此人的底细。”
萧珩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忽而就听萧溢叫到,
“你即将大婚,陛下压了这么多年的亲王位置,这次终于可以给你赐了下来。”
萧珩又转过身子,看着坐在蒲团上的萧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赏赐,我自是欢喜,不赏,我做好自己的差事即可。”
萧溢慢慢地站起身来,掸了掸道袍,慢慢悠悠道,
“今上,这是什么用意,你知道吗?”
萧珩反问,“那你说是什么用意?”
“你且想想,满朝大员都能想出来的,你能说你想不出来吗?”
“我不知道满朝大员会想些什么,你若有事,不凡直说。”
萧珩笑了笑,
“你要记得,今上他是天子,既然是天子,自己怎么样,并不重要。”
“对手怎么样,其实也不重要,他要计较的是这一殿朝臣究竟更愿意立谁为储君。”
“帝王心术,就是永远都会算到别人的坎上。”
萧珩听完萧溢的话,轻轻‘呵’了一声,
“陛下的储君,还需要摇摆不定?太子如今身子大好,父亲还担心什么呢?”
这下,轮到萧溢轻轻‘呵’了一声。
“陛下册封你为亲王,你以为是给你恩宠吗?表面上是抬举了你,可往后,你要走的路才更艰难。”
“最起码,你如今手上的差事就要卸了,给你亲王的身份,是要以这个身份来束缚住你啊。”
萧珩离开的脚步微微凝滞,旋即快步迈出门槛,离开了万寿观。
天色透亮,他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到了靖安侯府。
此刻,和阿琅面对面地坐着。
阿琅起身,把窗棂推开,光芒一泄在她身上,将她镀成金色。
“父亲本想借着那一次出征,拿到一些证据,等到陛下亲征回朝,然后再禀报给陛下。”
“他发现和陛下一同打江山的重臣,有了异心。”
萧珩望着她袖口上的那圈金色,眉头皱得死紧,没有吭声。
阿琅靠在窗棂边,眉眼里也浮出些许黯色。
“我没有依据,除去那两封手书。”阿琅幽幽地说道。
真正的危险,还藏在深处似的。
萧珩凝眉,“昨日你走后,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告诉我,当日你被关押在同泰寺时,有一个人也在不远处。”
“昨天夜里,我也去了万寿观,最后从安插的一个小道士口中得知,那两个月,原本要闭关的人,并没有闭关。
要闭关的人没有闭关,那说得就是老清河郡王了。
阿琅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那么快接受,只没想到,萧珩说起来时,波澜不惊。
和他的表情是一样的。
阿琅胸口气血翻涌,她强忍了忍,才又道,“你有证据吗?”
萧珩摇了摇头。
“琅琅。”他叫了一声阿琅。
阿琅抬眼看他,就见他面无表情的,“琅琅,你信我吗?”
不等她答,他说,
“靖安侯府的一切仇恨,我都为你讨回公道。”
“英烈为国捐躯,就应该让后世铭记。”
他不是喜欢在暗中将一切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挑弄吗?
好,那就看谁,更加会来阴的吧。
反正无恶不作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