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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竹记下了联系信息后,立刻发送了申请查询公函。这偌大空旷的化验室,此刻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阿好只是亿亿万万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甚至都没有完整的身份信息,只知道他叫阿好,可一个曾经活过的人,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应该有个体面的告别。
人生而平等,死亦平等。
杨竹回到冷藏室,为阿好的头颅做扫描,录入所有的外观检查信息,直到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杨竹断然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她不想因为逞强做出有纰漏的检查结果。等她脱下防护服,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阿好也只是法医中心里普通的过客,这里每天都有死去的人短暂停留,对于庞法医齐法医他们来说,他们有他们自己要忙活的案件。
杨竹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陶晨轶不知道何时离开公安局,望着他办公室关着的门,杨竹心里又有诸多愧疚,这几天情绪起伏太大,根本没有顾及他。他是个心理医生,也许能够理解自己,杨竹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随后她简单吃了午饭,开车去法院。
申请宣告父亲死亡,是此行回中国的目的,可还没有找出父亲生死,她就要先从法律上否认他活着的可能性吗?杨竹开车开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内心依然在纠结,六年了杳无音讯,父亲还有多少活着的可能性呢?
三点差十五分钟的时候,陈雍宁律师出现了,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律师证就放在他右边胸口的口袋里,露出浅浅的一层边。
“小杨,来这么早啊?”陈律师走上前来打招呼。
杨竹只是点点头,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带了身份证吗?”陈律师问了问。
“随身携带。”杨竹指了指自己的包。
“边走边说吧!”陈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解释道:“我在四年前已经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踪的申请,法院刊发了寻找下落不明人的公告,四年过去都完全没有你父亲的踪迹。我把所有宣告死亡的书面文件都准备好了,等下交到法院去,你按照法院的要求,该签字的签字,该确认的确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宣告死亡之后,我爸要是还活着怎么办?”杨竹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很多次,可是还是忍不住问。
“撤销死亡宣告即可,你已经继承的财产交割回去就行,宣告死亡主要是为了保护你的利益。”陈律师一如既往地回答。
陈雍宁向保安亮出了律师证,保安打开了法院的铁门,两人沉默地走过法院前巨大的广场,即将踏上台阶的时候,杨竹忍不住问:“可我不知道爸爸是生是死,我不甘心!”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关心他生死吗?大家都很在意他的生死,但是真相是什么,不是靠我们瞎猜,是在不断博弈当中慢慢拼凑起来。”陈律师苦口婆心地劝。
杨竹倔强地说:“我是法医,我有证据能证明爸爸可能还活着,我曾经收到一张滴着他血的照片。”
陈雍宁停下脚步,双手拎着包,语重心长地说:“小杨,你们法医讲究循证思维,凡事都讲究证据、数据,这个有其严谨性和严肃性,但是缺乏了灵活性,你们所看到的事实只会是事实的一部分。而我们律师则是用博弈思维思考问题,对于任何一个问题我们预设立场,跟对立方不断博弈,在博弈过程中慢慢发现真相是什么。杀人的事实可以用循证思维找到结果,但人心没法用解剖刀看清楚。从你父亲失踪后,方方面面的牛鬼蛇神都觊觎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至少有一点清清楚楚,遗产由你保管是最稳妥的选择。我所知道的事实,可能还没有你多,但我相信这一点我看得很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为律师的准则。”
“陈叔,你预设的立场是什么?”杨竹对他这番话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这是在她思维系统之外的思考方式。
“你父亲的失踪甚至死亡是有策划的谋杀,目的是为了夺取他留给你遗产的某些部分。有一些人是显现在台面上的,比如传世董事会里坐着的人,有一些人是我们不知道的,比如杀他的那些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值得去弄出杀人案的财富,肯定不是简单几位数可以解决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陈雍宁坦白地说。
这些话,杨竹从未听到过,每次问起,陈雍宁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的好奇心愈发旺盛,追问道:“你以前不是说无可奉告,我以为你知道爸爸是生是死人在哪里。”
“小杨,陈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倘若明明白白告诉你,老杨就是死了,你还会牟足了劲想查个水落石出?无可奉告留给你一个希望,一个疑问,你总会查个天翻地覆出来。我是个律师,能看透人心,可真要查老杨的案子,还是得靠你这样当法医的。作为你爸几十年的朋友,我忽悠他女儿为他沉冤昭雪,你会怪我吗?”陈雍宁这番话,说到这里换了个语气,道:“你爸的案子有很多疑点,我引出赛福瑞的Melissa这个人,是希望能顺带找到苏殷澄。这两个人和你爸爸生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没见过面,却总是有交集。你爸爸对交易看得很重,这种事情在我看来,反常必妖,你朝你的路努力,我也会在背后帮你。并不是宣告你父亲死亡,我们就一拍两散再也不管了。”
杨竹听到这番话,心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突然之间也明白了陈律师的一片苦心,在她还无法面对父亲死亡这件事,或者说解不开父亲生死这个心结的时候,向她托出这一切,只会让她更混乱,陷入迷茫恐惧当中。而如今,她也见了血腥残酷,再听到这番话,心中泰然豁达。
“陈叔,谢谢你,我是从心里感谢你。从我出车祸,你到美国照顾我,鼓励我转行当法医,为我办好入学手续,替我打点好一切,我爸会有你这么个朋友而欣慰。”杨竹有感而发,动容地说。这六年里她一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仗着遭遇惨剧不在乎他人,真正是回国这两个月,她才慢慢找回自己。
然而,从陈雍宁的话里,再度听到Melissa和苏殷澄这两个幽魂般的名字,杨竹不禁对他们产生了无比的好奇。
“走吧,你最近是交男朋友了吗?你上周去美国,我看到出境资料有男性同行。”陈雍宁颇有些认真地问。
“是,局里的心理医生陶晨轶。陈叔你管我也管得太严了,出个国还查我。”杨竹表示了不满。
“回头我查查这个人,你可别掉以轻心,这个时候靠近你的人,未必都安了好心,包括苏殷澄的继子梁予安,你离他们最好都远点。”陈雍宁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