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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声音,塞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她猜得没错,的确是小鸟落巢了,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下,一只小鸟正仰着头凄厉地叫,而在它的头顶,两只大鸟正在风中围在它的头顶低低盘旋,叫得仿佛比小鸟还要凄厉许多。
“呀,真的摔下来了!”塞壬皱皱眉,忙拉着连晟跑过去,担心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不知道摔坏没有。”跑到了小鸟的附近,她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走过去,嘴里轻轻念叨着:“乖……乖……这就把你送回去……”而连晟被她拉在身后,眼神随意,显得对此事毫无兴趣。
塞壬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抱起了小鸟。听旁边的大鸟叫得凄厉,她也不忍心把小鸟带走,便仰头看看树顶,打算想个办法把它送回巢去。眼见这树不算太高,而且很粗,塞壬仔细地看了看树干,开始斟酌自己能不能爬上去。
就在这时候,连晟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腿折了。”
“什么?”他的话没头没尾,让塞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马上低头看了看小鸟。在很仔细地看了看之后,她才发现,它的腿的确带着不正常的弧度,只是因为它太小了,让人不那么容易发现。
这么不容易发现,还隔了这么远,他居然看出来了。塞壬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呀,我还当你没注意这边呢。”
“不过是无意间看见。”连晟微微偏了下头,阴沉道。
“是是,你是一不小心看见的。”塞壬一笑,小心地抱着小鸟,让他躲在连晟的胸前挡风,“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咱们要怎么给它处理呀?”
“与我何干。”连晟冷冷地扫了那鸟一眼,凉凉地回应道。
塞壬看着他,不知道他忽然闹起了什么别扭。她腾出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回去吧,外面好冷。”说着,她微微活动了下肩膀。这风真的又大又冷,吹得人身体发麻,好像能透过发麻的肌肤吹进骨头里。
连晟随着她的牵引,仍满是从容地走迈着步子,在冷风中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塞壬拉着连晟,偏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在这么冷的风里都不乐意快走两步的么?
回到屋子,塞壬动了动被吹得发僵的肩膀,同时赶快把小鸟放到了软软的床铺上。“疼不疼呀……”听着小鸟一直在叫,她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那个治疗全靠仪器的时代,她根本没有手动处理伤口的常识,“怎么办呀,这个不能拖的吧,要不要找太医来?”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小鸟,看起来很着急。
这世上,有人连人的性命也毫不顾惜,有人却会为了一只鸟而着急担心。连晟站在门边,阴沉沉地看着塞壬的背影。像她这样的女人,会对一只鸟心慈至此,可当年在他被打断腿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会用她对待一只鸟的态度去对待他……他们只会在他的残腿上踩上几脚,嘲笑他神情痛苦,厌恶他一身脏污,以他的痛苦取乐罢了。
“阿晟,你会不会给它包扎呀?”塞壬苦恼了一下,很快向连晟求助了起来,“应该怎么做?”
“……断了就断了,不踩几脚已是仁慈,还要治什么。随它去就是,与我何干。”连晟声音低沉,这样吐出了一句,缓缓地向床边走去,“把那脏兮兮的东西……拿开。”
塞壬一脸意外地听着连晟满是阴沉的话,疑惑地看着他。静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大睁了眼,好像恍悟了什么,冷不防开口,道:“阿晟……你……是不是腿疼?”语调里带着些许犹豫与不确定。
连晟顿了一下。
塞壬仔细地回想着连晟之前的动作,顿时又将犹豫扔了大半,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你肯定是腿疼吧?”她这么说着,立即离开了床边,疾走两步,然后蹲在了连晟的脚边。“看动作,感觉上……是右腿吧?哪里疼?”她伸手摸了摸连晟的右腿,“好凉……是因为刚才出门冻到了么?为什么被冻到会疼,生过病吗?我给你暖一暖。”说着,她伸出手,用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捂住了连晟的小腿。
连晟低下头,看着她。她蹲在他的腿边,用温热的手捂着他的腿,那双手很暖,似乎可以透过冻僵的皮肉将暖意传进骨头。
不知道为什么,连晟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继续倔强的力气。他紧紧抿着嘴,莫名其妙地,就放任自己慢慢地放松了忍痛的肌肉,微微蜷起了痛得钻心的腿。
是的,他的腿在疼,很疼。曾被生生打断却没有得到治疗的腿至今受不得冷风,陡然经历这样的大风,更是疼得刺骨钻心。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替他搓了几下腿,塞壬就站起身来,将他的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肩上,“你压着我,不要压到腿,先到床上去坐着,我再给你暖一暖。”
连晟抿着嘴,任由着她的动作,靠在她身上,慢慢地走到了床边。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放任自己像残废一样被扶着走路的一天。自从入宫后,他就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姿态。就是腿最疼的时候,他也一定要装作无甚大碍的样子,维持气度,好像根本就不疼,好像这样就能丢掉不堪回首的过去。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服软了……毫无征兆,莫名其妙。
塞壬扶着连晟,让他慢慢地坐在床上,然后把他的小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又用被子盖住了他的大腿。她把他的小腿贴在自己的的肚子上,努力用体温去暖和他,同时用手轻轻揉捏他的肌肉。虽然不知道揉一揉有没有效果,但说起疼,就是让人有用手去轻轻揉揉的冲动。
连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塞壬。他看着她用肚子给他暖腿,看着她像小猫似的趴在他的腿上,用手掌轻轻揉他。她的身体很暖和,紧紧贴在他的腿上,让他头一次有了被珍视的感觉。心里慢慢泛起了温度,在疼痛之中竟也仿佛有了依托。与此同时,她的揉捏却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的效果,反而加剧了他的疼痛。尽管如此,他却动也没动,接受了她的温柔给他带来的所有感受。
就算是疼痛,也很好。
“拿过来。”连晟靠在床头,忽然开口。
他的话仍旧没头没脑,正在担心地看着那只小鸟的塞壬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真的懂怎么给它治腿呀?”她惊喜地说着,就想直起身子去抱小鸟。却不料,她刚打算直身子,就被连晟伸手按住了肩膀。不明白连晟为什么忽然变卦,塞壬疑惑地抬头看他,就见他偏了偏身子,自己把那小鸟给抱了过去。
连晟偏偏身子,亲自把鸟抱了过来,当然不会承认刚才塞壬暖暖的肚子离开他的腿给他带来的焦躁感。把小东西放在一边,他扯起衣襟下沿,低头用力一撕,就撕下来一块小小的布条来。见他要治伤了,塞壬忙往前蹭了蹭,趴在他的膝盖上,盯着他的动作看,同时称赞道:“好厉害,你连这个都会呀。”不管怎么样,夸夸他总是好的。
“与人断腿多半大同小异。”他缓缓道,而后顿了顿。那么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从没有人那样亲密地趴在他的身上,又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气氛太不同寻常,下一句,他慢慢开口,头一次说起了从来没有与人说过的过去:“我的断腿,就是自己绑的。”他说着,默默抬起眸子,静静地等着塞壬的反应。
“你的腿断过?”如他所料,塞壬微微睁大眼,显得十分惊讶,同时心疼地摸了摸他疼痛不已的右腿,“怎么断的?是摔到了?是因为断过才不能吹风的?那也不至于……是因为没好好治吗?周围没人吗,怎么没人帮你?”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晟却只挑了一个回答,道:“打断的。”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回答,膝盖上的小猫蓦地抖了一下,同时抱紧他的腿,很震惊地看着他。她的眸子倒映着他的影子,里面渐渐塞满了难过。连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她的反应,他竟生出了莫名其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满足感,于是,他张口,缓缓地补充道:“是用棍子,给生生打断的。”
出生在太过和平的年代,游走到这样远古的时代也是第一次,被打断腿这样的暴力对塞壬来说太过陌生,带来的震惊自然也实在不小。尽管性格一直别别扭扭,但连晟对她的好她都知道,也对他很有几分好感。现在,她忽然得知,他竟曾遭受过这样的暴力,甚至在这之后还只能靠自己来处理伤势,没有得到可靠的医治,以致落下了这样的后遗症。塞壬摸摸连晟的腿,感到很难受。
“他们打你,没人管吗?”塞壬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去摸他的腿,“怎么没找地方好好治腿呢?搞得现在还在疼。”她说着,慢慢揪住他的裤脚,将那块小小的布料在手中越攒越紧。怎么能这样对他……
“医治?”连晟听着,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缓缓道,“能活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