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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声一起,另一个男声立时惊呼,“老爷!”
“叶海?”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顶上略显粗糙的雕花刻纹,视眼矇眬中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在!老爷,奴在!”守在屋中的管家,转眼已经奔到了床前。
男子微微转动着头颅,没有落点的双眼茫然地看向神情激动的管家,沙哑着嗓音,神思不属地唤道:“叶海?”
“哎,老爷,奴在呢。”说着赶忙倒了杯温热的清水,小心地喂到男子口中。
男子咽下口中的清水,干涩的喉间立时舒爽许多:“叶海,我这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听此一问,叶海立时语带欣然地连声应道,“好了,老爷,您好了啊。”
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的男子,显然还是有些神志模糊,只呆呆地开口重复道:“好了?”
“哎。”
重新闭上了眼,醒了醒神后,男子显然思维清晰了些,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抬眼看着一脸喜悦的管家,男子安抚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是奴的本分。”叶海稳定了先前激动的情绪后,稍稍后退一步,候在一旁,“老爷既已醒来,待再用上几日汤药,便能痊愈了。”
“嗯。”知晓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男子的心中也自是喜悦的,倒底久病在床,不过片刻的功夫,疲乏带来的困顿再次泛滥开来,“既然无事,你也去好生歇息吧。”
“是,老爷。”瞧着男子再次熟睡,没有了心头忧患的管家,神色和煦地悄声离开。
退出房间后,命小斯守在外间,管教并未立时回到自己的房中,而是向着院子的主家走去。
……
“叶海见过张李相公,恭贺相公安康。”
“叶管家请起。”
对着这位青年秀才,管家倒是未曾用上江湖中的礼节,只是侧身颌首:“相公快请歇下,今日在下来此只因着好叫相公知晓,在下的主家已然醒来。”
脸上尤带苍白病色的青年,闻言笑而相贺:“这可当真是喜事一桩,小生恭喜叶管家,愿叶老爷早日安康。”
“承相公吉言……”
叶海的话还没有说外,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少年便冲冲而来,竟连规矩都未顾上,普一站定,便高声叫嚷道:“少爷!少爷!老夫人醒了!”
一身病弱的李秀才闻言,竟是一下子从榻上惊起,“少爷,小心!”书童见着立马上前扶住自家少爷。
而李秀才却是顾不上自个儿,一把拉住书童,惊声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老夫人当真是醒了,少爷快些去瞧瞧吧!”
李秀才着了布鞋,抬脚便要向外走去,几步之后才忽然想起,被忽略在一旁的叶海,连忙躬身道歉:“小生失礼了,望叶管家海涵。”
叶海笑了笑:“相公快快请起,老夫人心善,自得苍天庇佑,在下恭贺相公。”
“谢过叶管家吉言。”
“相公快且去吧,在下告辞。”
“叶管家,请。”
“相公,留步。”
……
这日,照顾老妇人的下人,终于从她的口中听到了清晰的话语:“小叔……小叔,我要见夫家小叔。”
自古男女有别,叔嫂间自也应当避嫌,但是毕竟是山野乡间,又算不得是私下相会,倒也犯不得忌讳,因此,在请示了自家少爷之后,下人很快便将老妇人口中的那位“夫家小叔”请了过来,而这人就是在村口当差的李三。
“小叔……小叔……”老妇人睁着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气息低迷地喃喃呢咛,直到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唤声,自被中伸出一只干枯苍老的胳膊,胡乱地拔拎一阵。
李三见状犹豫地看了眼床边的侄子,然后才靠近床前,继而被一把抓住,老妇人紧扣着手中的手臂,已显暮色的脸上满是仓惶:“小叔,小叔,嫂子……嫂子错了啊……”
老妇人其实并不老,家境在村中也是难得的殷实人家,但是在这位有着奴仆服侍的妇人脸上却早早地爬满了皱纹。
“小叔,嫂子……嫂子悔啊……”
老妇人刘氏是名寡妇,年少嫁给了李三的兄长,李家虽然也是李姓,却不是李家村中的乡民,而是自外边乔迁而来。
李三的兄长早年外出做了行脚商,因其气运极佳,便早早地挣下了一份不错的家底,在村中盖出了一房青砖大院,这在偏远的李家村中,自是一份人人艳羡的富足。
即使其突遭厄运,也依旧留下了足使妻儿衣食无忧的家产。
刘氏的独子自幼被送上了学堂,年少丧父却使得其越加发奋读书,终不负先父慈母的期望,一举考得功名,成了村中的清贵秀才。
按说有着这样难得的体面身家,不过四旬的刘氏当气韵正佳,但事实上这位妇人却早早地消逝了年华。
“小叔,你……且听嫂子……听嫂子一说。”刘氏极力挣了挣,神智随之清醒了些,“张家幺妹,嫂子对不起她!”
“嫂子?!”李三惊疑地唤着刘氏,刘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是……是嫂子一时黑了心肝。”
……
已是深秋,刘氏来到了一户农家,不大的院落被收拾地干净齐整,几株杏树了都落了叶。
扣了扣柴门,一位妇人便自屋中走了出来,刘氏见了道:“婶子。”
妇人将刘氏迎进了屋中,神色憔悴地问道:“大媳妇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刘氏见了赶忙伸手将妇人扶着坐下:“婶子,小叔又寻着一张方子,这不是连着药材,一道给您送来瞧瞧。”
妇人闻言,牵强地扯着面皮,感激地握上刘氏的手:“劳着你们还记着,这可真是让婶子怎么感激才好。”
“瞧您说的,幺妹都已经和清远定了亲,这不都是一家人了吗?哪里还能当得您一声谢谢哟。”
“要的,要的。”感怀是真,但是妇人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刘氏也知妇人所想,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脸上却是安慰地劝道,“好歹还是要试试的,许苍天保佑,这一方汤药下去,指不定就能见好。”
“哎,试试,是得试试。”口里应着,眼角却泛起了水光。
刘氏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看着妇人佝偻的背影,摇头叹息,而后便向着里间走起。
推开禁闭的房门,入眼的便是简单的摆设,而细微处的一些精巧心思,却说明了这是间女儿的闺房,刘氏合上门扉,缓步走进屋中,阳光懒懒的照着,屋里却没有什么人气,她径直走近床边,伸手撩起床幔,入眼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弱得惊人,原本清秀的面容早已病得脱了形,看着便令人觉得难受。
刘氏怜惜地抚了抚少女的鬓发,感受着上面的寒凉,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回想着过去少女恬静的容颜,谁又能想到不过是半月的功夫,竟成了这模样,她本该在明年及笄,成为她的表弟的新妇。
思想远去的刘氏忽然被什么扒拉了下衣衫,骤然回神,惊见已经半月不醒的少女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惊之后,立时惊呼出声:“幺妹!”
“嫂嫂。”少女虚弱地唤道。
“幺妹,你当真是醒了!”
少女却是不管刘氏有多么惊喜,她只是极力伸手想要拉住刘氏的衣袖:“嫂嫂,嫂嫂,救我。”
满心欣喜的刘氏终于发现了少女的异常,她躬身握住少女的手,连连问道:“幺妹,幺妹,你这是怎么了?”
“嫂嫂,嫂嫂救我,贼人害我。”
“谁,谁要害你?”刘氏一听,立时心惊。
“清远,假清远!”少女瞪大了眼睛,从满血丝的眼中是骇然的愤怨。
什么?!
刘氏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床边,什么叫做“假清远”!
少女紧要这牙槽,语带仇恨地说道:“嫂嫂,他没有,没有!”
刘氏满以为少女是病迷糊了,但是看着她满脸的恨意,心惊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什么?”
少女恍然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道:“是杏树下的秘密啊。”说着又霎时凄厉地看着刘氏,“但是那人没有,他没有啊,那不是我的清远哥哥!”
刘氏恍然想起了什么,继而被少女眼中的凄厉惊得额间冷汗淋漓,囔囔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嫂嫂,帮我,帮我。”
惊骇过度的刘氏并没有回应少女,只是眼神发直地浑身颤抖,作为一介妇孺,她又怎么能接受,身边的亲人忽然变成了陌生的歹人。
“嫂嫂,嫂嫂,帮我!”
“幺妹!”
“嫂嫂,我要去找清远哥哥,去找清远哥哥……”
看着少女逐渐涣散地眼神,刘氏赶忙扑上前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骤然软下的身体,颤抖着手,缓缓伸到她垂落的头畔,当真正感受到她鼻子前的空茫时,刘氏方才知晓少女真的走了,她突然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床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直到身后传来“嗙当”一声,刘氏才僵硬着身体,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打翻了药碗,以及门外泪流满面的妇人。
……
听了刘氏的话,屋中一片寂然,许久之后,李三才扯着嘴角,尤不可信地问道:“嫂子,你说什么?”
“我负了幺妹,我该死啊。”
“母亲!”一旁的秀才见到刘氏神情不对,连忙上前。
刘氏看着儿子的脸,无语泪流。
李三缓过神来,惊骇异常地问道:“陈清远是假的?”
“是,幺妹说,他不是陈清远。”
李三勉力按下心中的翻腾,沉声问道:“为何?”
“‘杏树下的秘密’那是属于他们间的秘密,不是真人又怎么会拥有。”
“嫂子知道吧。”
“啊,知道,是一个咬痕。”
“咬痕?”
“是,咬痕,一个留在属于她的清远哥哥左臂上的咬痕。”犹记得那夜她屋中少女羞红的脸颊,两小无猜的年纪,却在老杏树的繁花间刻留了秘密。
“当幺妹告知我知晓时,已经过去了几日,清远为了瞒下,又不曾好生料理,待的伤口好时,那臂上就留下了一个永远抹不掉的疤痕。”
李三回想了一下,最终叹气,他便是被瞒下的一人。
“嫂子为何隐下了这事?”李三看着刘氏,面满复杂,她是幺妹最亲近的人,却将真相生生隐瞒了数年。
刘氏闻言,张了张嘴,几度欲言却终不得语,唯有眼中的泪水滚滚落下。
这时一旁的李秀才却忽然出声,涩着声音道:“母亲,可是为了孩儿?”
刘氏一怔,继而痛哭失声。
刘氏的父亲是一落魄书生,家境贫寒却也读书识字,较之于一般的农户人家,自是多了份涵养,后嫁入李家,孝顺长辈,厚待弟妹,也未曾轻贱过邻里,谁不赞其是个好女子。
虽早年丧夫,但是长辈爱护,兄弟敬善,又有独子孝顺,刘氏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好命的。
若是只是牵扯着她一人,便是豁出了性命不要,她也必定是要将“陈清远”告上公堂的,但是,她不敢,因为她还有孩子,即使比一般的村妇多些见识,但她依旧只是个长在乡间的守家妇人,“陈清远”这般害人性命的,在她的认知中就如那长辈们流传的匪寇般凶神恶煞,如何敢招惹。
更何况,儿子还跟在“陈清远”的身边读书,不久便要参加院试,儿子的前程,最终令刘氏沉默。
秀才跪倒在刘氏的面前,同样神色茫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他归家时,母亲会抱着他嚎啕大哭,那不仅仅是他以为的喜极而泣,更多的怕是对于已经逝去的女子的愧疚。
李三也不再问了,以那人的手段,要毁掉一个小小的童生简直是轻而易举。
看着再次昏睡过去却依旧双目泪流的刘氏,心中五味陈杂,怨刘氏隐瞒至今?难免,但是,他却知晓这终究怨不得她,道义之上刘氏是自私的,但是于人情而言,儿子便是娘亲的命根。
而且,此时他终于明白“陈清远”为何会突然间变了模样,想到自己的表弟或许早已遇害,李三的心中就阵阵生疼,那是被他当作是幼弟养大的孩子!
走在前往道观的小路上,李三赤红了双目,就算最后真的没有证据又如何,他穿着这身皂服也不过几个年头!
而且他还知道陈清远的一个秘密,不知那陈师爷可曾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