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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坟,地牢一层。
幽深长廊,尽头淹没在黑暗之中。每隔十步才有一盏油灯,那光亮不仅无法照明四周,反倒是让所有景物显得更为晦暗。
牢笼在长廊两侧缄默,铁条栏杆上满是锈迹。锈斑不规则地蔓延开来,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
地上青砖被血污染成黑色,表面浮起一层水润,倒像是令人作呕的油脂。偶尔传来的水滴声响,更显静谧。难得有一两双细小眼睛“吱吱吱”地从黑暗之中爬过,才证明这里不是一片死域。
靠近台阶的一间牢房中,阎三更仰天躺在发霉的稻草上,双眼缓缓睁开。
他捏了捏拳头,确认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却没有立即坐起身来。只因一日之内,两次被迷药弄晕,这事情让他心头冒火。
太他娘太丢人了!
阎三更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低声自言自语,“居然被女人还有小孩放倒,这要是传出去了,让我堂堂马贼阎三爷,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手臂一动,阎三更便发现自己腕上重新换了一副手镣。之前那铁链不过二指粗细,现如今换成了三指,更是连绑三根。
阎三更听着铁链“咣当”作响,低声嘟囔着,“好吧,至少这玩意儿算是符合了老子的身份。”他扭了扭脖颈,似乎是有些口渴,“这破地方,都没有酒喝。”
他话音未落,台阶处便传来人声,“在不归坟喝酒,往往没有好事。”
阎三更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吱声,更没有坐起身来,只是懒洋洋地说道:“只要有酒,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台阶上传来脚步声响,却是王啸端着一个木质托盘缓缓走了下来。
阎三更原本并不准备搭理对方,可他鼻翼微微抽动,猛然坐起身来,扯得身上铁链“当当”回响。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王啸双手,宛若放出光来,“有酒!”
王啸咧嘴一笑,迈步走到阎三更牢笼之前,“兄弟,鼻子倒是不错。”
阎三更也顾不上自己脚上镣铐,拖着铁链就跪行到牢笼边上,“快快,把酒端过来。”
王啸微微一笑,蹲在阎三更牢房门外,随后将手中托盘从地面缝隙处推了进去,“兄弟,你昏迷了三个时辰,想必现在一定是饿坏了吧。”
托盘上放着一盘牛肉,两颗红薯,还有一小壶黄酒。
阎三更并未理睬王啸,他直接抄起那壶黄酒,扬脖便灌了下去。
只不过是几个呼吸,那一小壶黄酒就已经点滴不剩。
阎三更又舔了舔壶口,意犹未尽地说道:“雄黄酒兑水,杀头之前也不给顿好的?”
王啸正对阎三更,隔着铁栏坐下,“杀头?”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阎三更,“兄弟看着丝毫不怕?”
阎三更抓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怕就不用死了?”
王啸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
阎三更白了王啸一眼,“别想太多,我可对男人不感兴趣,特别是拿拳头揍过我的敌人。”
王啸收住笑意,低声说道:“兄弟,我可不是你的敌人。”
阎三更打了个酒隔,就地躺了下来,还不忘用手指剔着牙缝,“我俩还能是朋友?”
王啸点头说道:“在不归坟这个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是好事。我之前说的条件依旧有效,在这鬼地方一个人想要活下,总会困难许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阎三更挑了挑眉。
王啸并不等阎三更回应,继续说道:“我不过是希望在不归坟里的所有兄弟,都能够过得更好一些。至少,要活得还像个人。”
听到这话,阎三更不由深深地看了王啸一眼。他双瞳之中目光闪烁,似是想要将王啸此人看得明白。
然而王啸却在此时看了一眼台阶,“我该走了。”他朝着阎三更露齿一笑,“我可是废了好大劲,才能到地牢来给你送饭,时间宝贵。要是再晚些上去,怕是要被那些狱卒怀疑。”
王啸从缝隙中抽回木质托盘,快速站起身来。
阎三更却突然开口说道:“不归坟的地牢有几层?”
“两层。”王啸疑惑地看着阎三更,“怎么了?”
阎三更摇头不语。
王啸奇怪地看了阎三更一眼,转身要走,可是迈出两步又停下脚步,“你放心,地下一层只是用来惩戒囚徒,地下二层才是被判了死刑。”他回过头来,对着阎三更咧嘴一笑,“等你活过盛宴,我们还能好好谈谈。”
说完这话,王啸转身便走。
阎三更还想问问“盛宴”究竟是什么东西,可话没出口,已经不见了王啸的身影。他自个儿翻了个白眼,扭头往长廊深处望去。
长廊幽深不见去处。
阎三更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所以那老东西说的孩子,还在下面一层?”
便在他思考之时,台阶之上再有脚步声响起。
这一次听声音似乎不只一人。
阎三更眼珠一转,索性仰天躺倒。他微微侧开脑袋,观察着牢外动静。
只见那名白衣少主在三名狱卒护卫之下,踏过台阶,在阎三更牢外停下。
一名狱卒点头哈腰地说这话,“少主,可要小的在一边伺候?”
白衣少主瞥了那人一眼,“这个囚犯还能从牢里冲出来?”
狱卒赶紧摇头,恭敬地鞠躬行礼,立马领着另外两人离开了地牢。
白衣少主这才将目光落向阎三更。
阎三更见到白衣少主扭头望来,也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白衣少主面孔不放。
白衣少主见到阎三更放肆的目光,眼中透出一丝不快,但是他很快压了下去,出声说道:“你的功夫不错。”
阎三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我的功夫不高,不过替你爹教训儿子还是绰绰有余。”
白衣少主眉头皱紧,似是在压抑心中怒火,“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没死,全是因为我饶你一命。”
“不不不。”阎三更侧卧起来,他单手托住脑袋,另一只掌上食指左右摇摆,“我猜你这娃娃没有杀我,可不是因为你大发善心,而是为了那个什么见鬼的‘盛宴’。又或者,你根本没有随意处决犯人的权利。”
阎三更目光落向白衣少主紧握的双拳,“毕竟你只是个少主。”在说“少主”二字之时,阎三更特意加重了语气,拖长了音调。
白衣少主就像被人踩中尾巴的小猫,整张面孔铁青起来。
阎三更看得哈哈大笑。
白衣少主重重咬牙,“不归坟有不归坟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违背。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规则,哪怕是我父亲也不例……”
“所以啊!”阎三更出声将白衣少主打断,“你们一个个活得就像木偶。”他一边说着,一般还做出提线木偶的姿势,“你们根本就不像个人。”
白衣少主闻言一怔。
阎三更原本还想激怒这白衣少年,讨些口头便宜,谁知道那少年眼中竟然没了焦距,不知思索何事。
过去许久,白衣少主方才收回目光。他略显慌乱地咳了两声,“你这人有些意思,若不是父亲下令,我还真不想让你当明日盛宴的主菜。”
阎三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个个的,都对我有意思算是怎么回事儿?”
白衣少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他没有理会阎三更,大约是将阎三更口中嘟囔当成了胡言乱语。
他收敛起面上表情,恢复了平静如水,却突然说出一个古怪问题,“你有多想离开不归坟。”
“那还用说?”阎三更白了少年一眼,“做梦都想。”
白衣少主面上浮现一抹古怪笑意,“这样啊,那我希望你能活过明日盛宴。”说完这话,那白衣少主转身便走,径直上了台阶。
阎三更算是彻底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搅乱了脑子,他扑在铁栅栏上,对着白衣少主身影喊道:“小娃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主仿佛不曾听到阎三更的问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台阶尽头。
阎三更啧了一口唾沫,口中骂骂咧咧,“这鬼地方的人都什么毛病,一个个都是疯子?”他骂了一阵,心里却又好奇起来,“那个盛宴,究竟是什么?”
不归坟三楼,典狱长屋内。
那如巨熊般的典狱长,此刻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而主位之上坐着一个虚胖的中年男子,他手中握着茶盖,轻轻敲打茶盏,“楼骁啊,明天的盛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典狱长楼骁沉声回应,“一切准备就绪,绝不会让各位大人失望。”
“最好如此。”中年男子瞥了典狱长楼骁一眼,终于是嘬了一口茶水,随后他眉头紧皱,“你这鬼地方,就连茶叶都是霉的。”
楼骁面无表情,只是沉声回应,“小臣惶恐。”
“哼!”中年男子显然是对楼骁的态度有些不满,一把甩开手掌,将茶盏重重砸在典狱长额头之上,“你就用这种东西招待贵宾?”
茶盏破碎,碎片将额头砸得血肉模糊,滚烫茶水浇得楼骁面皮发红。但是楼骁喊也不喊,只是低头弯腰,“小臣惶恐。”
中年男子貌似还不解气,径直站起身来,“楼骁,你要记得,当初不是我们接纳于你,你早就成了冢中枯骨!你得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楼骁只是重复,“小臣惶恐。”
中年男子重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推开房门,正见到白衣少主站在门外。
两人方才照面,白衣少主便闪身让出路来。
中年男子轻蔑地瞥了白衣少主一眼,径直下得楼去。
白衣少主原本是低着脑袋,等中年男子走远了些,他立马抬起头来,露出仇视目光。
此时屋内传来声响,“兰儿,进来吧。”
白衣楼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地走进屋内,高声喝道:“父亲!那老匹夫实在是欺人太甚!”
楼骁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楼兰。
白衣楼兰额头冒汗,但还是坚持说道:“没错,当年是他们接济我们,我们才从齐国内乱中活了下来。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成人看,他们只是需要一条看门狗!但是父亲!我们是人,不是狗!”
将心里话全部吼完,楼兰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显然是心绪难平。
“你说完了?”楼骁终是打破沉默,他对于楼兰的怒吼,只回应了两个字,“幼稚。”
幼稚!
这两个字让白衣楼兰气得浑身发抖,“好!你愿意当狗你就当,终有一天,我楼兰对天发誓,终有一天!我楼兰会离开这里,将那些猪猡统统杀光!”说完这话,楼兰便摔门而出。
只留下“嘭”的一声闷响,在不归坟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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