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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月已垂。
武宁东城,城门楼上旌旗招展。秋分扫过微寒,带起肃杀阵阵。
城楼下黑甲士卒站成阵列,刀剑出鞘。
阵列之外,百姓汇聚,对着城楼之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目光聚拢之处,在那平整墙面之上,多了一个木制支架。支架上放一木板,板上蜷缩着武宁城人尽皆知的女捕快,马菲儿。而在马菲儿的脖颈上还系着一根麻绳脖圈,麻绳的另一头捆在城门楼屋梁之上。
这,就是一个临时绞架。
马菲儿的神情木然地看着脚下,脚踝上系着铁链,而她的双手被牛筋大绳绑在了背后。她身下那木板的支架,用一根木棒稳固,只要有人用力一敲,马菲儿便会被吊死在城头。
而在那木棒的周围,站了十来个黑衣甲士。他们前后站成两圈,将木棒护住。又或者,他们真正想要拦住的,是那个在他们面前不断踱步的中年男子——马丹日。
马丹日面容憔悴,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的双眼深深凹陷,眼白之中布满了血丝,而他的手中攥着一件披风。
许多年了,作为武宁城捕头的马丹日,从未何人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而他近乎哀求的对象,正是面前这两排黑衣甲士。
“风大了。”马丹日低垂着双眼,“各位军爷行行好,让我那女儿披上一件外袍。”
那些黑衣甲士看也不看马丹日,冷冰冰地拒绝,“梁大人有令,重犯马菲儿五步之内,闲人不得靠近。”
马丹日攥紧手中披风,低吼道:“那是我女儿!”
为首那名黑衣甲士瞥了马丹日一眼,“一个重犯的父亲?”
马丹日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看着眼前黑甲,可最终他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向城墙另一侧走去。
东城城门楼,向着城外的那一侧,梁饮冰孤身一人,迎风而立。
应当防卫敌袭的城头守卫,都去了内侧城墙,这里反而显得冷冷清清。
秋风将梁饮冰衣袍吹起,他不为所动,望着远处平原,那黑夜与大地融为一体的远方,不知所思。
魏术出现在他身侧,低眉双眼,“门主,马丹日求见。”
梁饮冰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收回目光,挥了挥手,“让他过来吧。”
魏术鞠了一躬,退后了几步,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马丹日那急促地脚步声便传了过来,他人未至,声先到,“梁饮冰!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梁饮冰猛然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马丹日,“我们说过了什么?”
马丹日被梁饮冰冰冷的目光一瞪,顿时停下脚步,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答应过我,菲儿只是一个诱饵。”
梁饮冰看了一眼马丹日手中披风,淡淡地说道:“那你应该知道,做戏要做全套。”
马丹日低头咬牙,“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你这种事情。”
“你不是疯了。”梁饮冰轻描淡写地说道:“而是没有选择。”他虚眼看着马丹日,“如若不然,你还以为自己能够从武宁城全身而退?”
马丹日握紧了拳头,低吼出声,“梁饮冰,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城里能颠覆你的人还没有死绝。”
梁饮冰不为所动,“那你要想清楚,作为牛富路心腹的你,除了我,谁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马丹日已是说不出话来,气得咬牙切齿。
“放心。”梁饮冰轻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能够稳住武宁城,引出那四个人来,我定然不会伤害你的宝贝女儿。不仅如此,我还要代武宁城万千百姓,谢谢马捕头高义。”
梁饮冰伸手按住马丹日不断颤抖的肩膀,“马捕头与菲儿小姐今日牺牲,皆是为了武宁城他日繁荣安康。只有我真心为百姓着想,你帮助我便是帮助全城百姓。”他挤出一丝笑意,凑到马丹日耳边,“笑一笑,你可是个英雄。”
马丹日低声自嘲,满是苦痛,“卖女儿的英雄。”
梁饮冰目光一凝,还想对马丹日说些什么。
魏术又在此时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强行忍住的惊喜,可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门主,他来了。”
“他?”梁饮冰挑了挑眉。
魏术拱手说道:“风易飞。”
梁饮冰眉头一抬一沉,“走。”话音落下,他已大步流星,朝那城墙内侧走去。走到内侧墙边,梁饮冰双手撑在墙垛之上,低头去望。
只见那墙边黑甲如临大敌,地上百姓自觉分立两旁,在中间让出了一条大道,就像是海面被一剖为二。
在那大道尽头,一个人影昂然而立。
风易飞面沉如水,紧握双拳,离着百余步的距离,与墙头上的梁饮冰隔空对视。
刹那之间,风停云止。
风易飞气沉丹田,放声大喝,“菲儿!我来了!”
马菲儿那死气沉沉的面孔,在这大喝之中重获神采。她惊诧地抬起头来,望着百余步之外的风易飞,那般英姿风发。转瞬之间,她已是从极悲转至极喜,又从极喜落做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向前挪了两步,又低垂下头跌坐在木板上,“傻子,你这个傻子……”
幽怨的轻声细语,风易飞并听不到,梁饮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瞥了马菲儿一眼,又看了一眼浑身颤抖马丹日,低声说道:“想想我们的约定,还有,你那独自一人呆在家中的老母亲。”
马丹日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梁饮冰,“你,你,你!”
“何时变得如此阴毒?”梁饮冰接着马丹日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全城百姓,这都是你们逼我做的。”
马丹日已是说不出话来,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梁饮冰舒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远端的风易飞大喊,“恶贼风易飞,伙同乱匪,毒杀牛太守!残杀赵同知!袭杀两位副将!屠杀我武宁城勇士兵卒!种种恶行,你可认罪?”
话音落下,百姓之中顿时炸开了锅。
大多数人还是刚刚才知道这些噩耗。他们虽然听到了炮响,却没想到在这一夜之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
牛太守死了,赵同知死了,两位副将死了,那这武宁城中,岂不是群龙无首,完全没了主心骨?
这该如何是好?
大多数百姓心中都是冒出这般念头,而在此时,那站在城楼之上的梁饮冰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梁饮冰看到了大家的目光,他在暗中紧紧握住了拳头。
而在人群远端的风易飞望着城墙上那块木板,突然放柔了声线,“你放了菲儿,我全部认罪!”
梁饮冰轻轻舒了口气。
风易飞这句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等了太久。
梁饮冰朝身边招了招手。
魏术从背后抽出一副手铐,弯腰双手奉上。
“既然如此。”梁饮冰接过手铐,运起真元,往风易飞面前用力一抛,“你自缚吧!”
手铐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堪堪落在风易飞脚边。
木板上的马菲儿顿时站起身来,对着风易飞大叫,“不要!小飞!你快走!不要管我!快走!”
风易飞对着马菲儿柔声说道:“平日里啊,你就喜欢铐我,今天倒是转性了?”说完这话,他已是拾起脚边手铐,径直拷在自己手腕之上。
“不要!”马菲儿挣扎向前,眼看既要从木板上跌落下来。一名黑甲立即从后面将她抱住,不让她胡乱行动。
风易飞仰起头来,对着马菲儿微微一笑,“没事的,没事的。”
说完这话,风易飞便高举双手,猛得跪在地上,“罪人风易飞!”风易飞五体投地,“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