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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帮驻地,帮主后院。
月上树梢,烛火依旧,只是没了前呼后拥。
纪律坐在太师椅上,面上敷着热毛巾,双脚泡在木桶水中。桶边放着个火炉,炉上铜壶冒着袅袅白烟。一个俏丽小妇人正在给他揉着肩膀,“相公,你今日看起来乏得很,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纪律的声音从毛巾后传了出来,“你知道的,都是些乡里乡亲的琐碎事儿。咱们昂山八将都是平民出身,百姓们相信我们,咱们也确实是比官老爷更靠谱一些,自然事情也多一些。”
“相公。”小妇人眉头微皱,双手也停了下来,“你又何必骗我,我今天见到你把所有兄弟都叫回来了。”她将双手环抱住纪律的脖颈,“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的?”
纪律没有吱声。
小妇人转到纪律正面,蹲下身子头枕在纪律膝盖上,“当家的,自从你做了这个帮主,我每日都在担惊受怕。再过两个月,念儿就要一岁了,我不想他从小就没了爹爹。”
“娘子,你说的是什么话。”纪律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面上毛巾扯了下来,“我们昂山人你还不知道嘛,咱们都是自食其力,平日里帮帮乡里乡亲的忙,能有什么大事嘛。你别太担心了。念儿一岁了,咱们也该准备给他找个启蒙先生了,你看李老先生怎么样?”
小妇人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都听相公的吧。”
纪律也是面露愁容,不知该怎么宽慰。
“帮主夫人不必担心。”一个声音突然从屋外传了过来。
小妇人立马站起身来,纪律也是眉头一皱。他拿起抹布擦脚,刚刚擦了一只,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门外,“深夜拜访,希望纪帮主莫怪!”来人正是那黑袍捕快。
纪律立即站起身来,他先是将妻子拽到身后,随后质问黑袍捕快,“我的两个兄弟呢?”
黑袍捕快笑着说道:“两位兄弟乏了,估计这会儿已经睡了吧。”
“你好大的胆子!”纪律怒喝出声,身后偷偷推了妻子一把,“夜闯我内宅,还放倒了我两名兄弟,正当我昂山没人?”
“纪帮主恕罪。”黑袍捕快拱了拱手,“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贸然闯进来。”
纪律沉声道:“何事?”
小妇人没有逃走,却是将纪律的衣角攥紧。
黑袍捕快瞥了一眼,便朝小妇人也拱了拱手,“夫人莫要惊慌,在下是朝廷中人。我来找纪帮主只为公事,没有恶意。”
小妇人闻言便轻声去问纪律,“这是官府的人?”
纪律迟疑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小妇人面上紧张神色消去了不少,“原来是朝廷的人啊,是朝廷的人就好。咱们早就该和朝廷合作合作了,保护乡里乡亲,靠咱们单打独斗也不是件长远的事儿。”
“夫人。”纪律长吟了一声,“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快去看看念儿,我和这位……”
黑袍捕快应声道:“在下钟罪,纪帮主真是贵人多忘事。”
“对。”纪律朝钟罪点了点头,“我和这位钟兄弟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先去吧。”
小妇人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也就点头退了下去。
等到小妇人消失在后堂方向,纪律才慢悠悠地穿起靴子来,“我告诉过你,那三个人必须由我们花烛帮负责扣押,绝不可能交到你的手上。”
“纪帮主。”钟罪沉声说道:“他们是朝廷的要犯,应该由朝廷接手。”
“你们?”纪律冷冷一哼,径直坐了下来。
钟罪上前了一步,“纪帮主,难道朝廷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信任?”纪律猛得飞起一脚,将脚边的木桶一脚踢翻,“你们也配和我提信任?”他站起身来,怒视钟罪,“你们做过什么事情,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当年你们朝廷可是准备将咱们昂山江湖全部炸死在昂山洞窟深处!你我之间,有何信任可言?”
木桶倒在一旁,热水洒得到处都是。
钟罪的长靴长袖被染湿了大半,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
纪律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就这么怒视着钟罪,仿佛一头凶兽。在这目光之下,钟罪蹲下身子,将倾倒的木桶扶正,慢条斯理地说道:“纪帮主不愿相信朝廷,那愿不愿意相信我?”
“你?”纪律双眼一眯。
钟罪解下斗笠,撩起额前长发,露出了额头上交错而过的两道长疤,“不知道纪帮主愿不愿意听听我这疤痕的故事。”
那疤痕颜色发黑,显然已是陈年旧伤。
纪律眼角微微一颤,不曾开口拒绝。
钟罪朝纪律深鞠了一躬,缓缓开口,“那是在三年之前,我追捕一伙山贼。过程并不困难,那伙山贼并没有什么高手,我仅用了两个时辰便击溃了他们的寨子,抓住了他们的首领。然而……我就要将他就地正法之时,他那将要临盆的妻子跪在地上求我。她求我放他一马,他们会带着孩子退隐江湖,再也不过问江湖之事。为了这句话,那首领还在我面前自断右手。”
钟罪做了个自砍手掌的模样,纪律脸颊一抽,似是看到了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三个月后……”钟罪眼中满是绝望,“他趁我外出之时,挟持了我的家人,逼我束手就擒。他又在我面前,将我的妻儿父母一一杀死,最后在我头上砍了两斧,就此扬长而去。”话音一顿,钟罪哼出一声轻笑,“可笑,我这人命不该绝,我的头骨比常人厚实一些,所以我活了下来。只有我活了下来。”
钟罪眼中只剩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纪律两次欲言又止。
钟罪抹了抹脸,扯出一个微笑来,“他们这种人的罪,用眼泪洗不干净,用什么都洗不干净,因为他们的血是脏的,心肝也是脏的。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从那天起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任何一个!”
纪律沉默了片刻,最后移开了目光,“把帽子戴起来吧。”
钟罪重新戴起了斗笠。
“人,你可以带走。”纪律沉声说道:“但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罪有应得。”
钟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纪帮主,现在还不着急将他们交给我。”
“嗯?”纪律皱起眉头,“钟罪,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纪帮主不要误会。”钟罪笑着说道:“我要他们四人,可惜现在四大贼,还缺了一个。”
鼠道,道观,厢房。
阎三更从木窗往屋内张望。借着月光,他能够看到小木头的睡脸。小木头的胸膛轻轻起伏,阎三更点了点头,“还好,小木头没遇到事情。”
“他当然没事。”楼兰跟在阎三更身后,“但是你的问题很大。”他抓住阎三更的手腕,“你要去和昂山人算账?就我们这几个人,这哪里是算账?这就是去送死!”
阎三更咧嘴一笑,“该做的事情,送死也该去做。”
楼兰翻了个白眼。
阎三更摸了摸楼兰的脑袋,“这件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牵扯进来。你带着小木头先走就行。”
楼兰甩开阎三更的手掌,“你让我怎么袖手旁观。”他回头望向大殿方向,咬牙说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