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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隆城，长夜尽头，屋舍中依旧是灯火通明。
这是一间书房，蜡烛燃至底部，姜杉仍旧坐在桌案之前，方寒站在他身边，半侧身子隐在阴影之中，手中拿着各式书简，低声讼念，“千面送回消息，雾影派已派出人手从正路追踪，五日内破除陷阱伏击二十余次，仍未寻到薛荣华踪迹。”
处理过的文案已有厚厚一塌，尚待处理的厚厚一塌。
姜杉按了按太阳穴，“城内百官处理情况如何？”
方寒打开另一份文本，“已秘密诛杀七人，三十五人尚在监控之中。”
姜杉点了点头，“铜人军呢？”
方寒看了一眼地图，“未有异动。”
“什么时候的消息？”姜杉追问。
方寒答道：“今日，不，昨日清晨。”此刻时辰早已到了凌晨。
姜杉再次点头，“随时跟进。”他顿了顿，随后问道：“带给那个红袍儿的消息，可有回报了？”
方寒咬了咬牙，“山师阴说，与他无关。”
“呵！这个红袍儿！”姜杉苦笑摇头，点起烟杆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缓缓吐出，“四大贼离开雾影派，也有五天了吧？”
“五天半。”方寒面沉如水，“黑夜林至孤舟山一路地势艰险，他们的行踪实是难测。”
姜杉沉默无语。
烟杆中那烟丝也就吸了一口，剩下一些缓缓燃尽，成了银灰。
方寒面色沉寂，缓缓说道：“掌事也操劳了一夜，要不先歇息两个，不，一个时辰？”
“不用了。我也睡不着。”姜杉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唯恐损坏半点，“你再给我念念小妮儿的家书吧，她才六岁，哈哈哈，已经能背千字文了。”眉宇之间尽是得色。
方寒也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接过家书来缓缓展开。这封家书姜杉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依旧百听不厌。
屋舍中传来方寒生硬的朗读声。
姜杉倚靠着太师椅的椅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轻地打起酣来。
方寒停下朗读，他叹了口气，将书信往姜杉怀中轻轻塞好，取了外衣为他盖上。轻轻吹灭了蜡烛，他才合上门，悄悄走了出去。
仰头望向那将明犹暗的天色，方寒轻声自语，“过一个时，不，过一个半时辰再来叫醒掌事吧，这些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对着黑夜握紧拳头，“阎三更，你可千万不要让掌事失望啊。”
大燕西南方向，靠近铜人军驻地。
一小队人马披星戴月而行。那支人马由八名骑士，一辆马车组成。八名骑士分成三组，两名在前探路，两名坠尾断后，还有四名围绕在马车四周。他们身上风尘仆仆，八名骑士面容皆是有些憔悴。
这一小队人马周围，是那高耸山壁，他们通行之处，就是山谷之间的细长山缝。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又从山壁上回弹过来，听着让人心烦。
马车车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将车帘合上。
车厢之中，小木头从窗口收回目光，回头打量薛荣华。薛荣华背靠车厢，双目紧闭，似是在沉睡之中，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就绑在小木头的手腕之上。
小木头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向薛荣华靠了过去，他站在薛荣华面前，顿时屏住呼吸，停下了所有动作。
薛荣华的身子随着车厢微微摇摆，半点没有睁眼的意思。
再次确认过后，小木头跪在薛荣华身前，用被绑双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薛荣华的手腕。
此时车厢猛一颠簸，小木头险些摔在薛荣华身上。他急忙张开双臂，勉强稳住身形。而他面前的薛荣华只是皱了皱眉，低声说了些什么，却没有睁眼的意思。
小木头看到薛荣华没有惊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等马车行驶更加平稳一些，他重新抓向了薛荣华的手腕。
这一次，小木头的动作果断而谨慎，将红绳从薛荣华腕上褪了下来。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小木头甚至能够感受到薛荣华的鼻息，可他依旧没有醒来。
小木头心中一喜，忍住自己欢呼的想法，捏住红绳，蹑手蹑脚地转过身去，向着车门所在靠近。他之前已经打量清楚，外面光线昏暗，他跳车后立即藏身于山壁缝隙之中，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小木头咬住红绳，不让绳索影响了他的行动，他将双手按住车厢门扉。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薛荣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小木头双眉一皱，头也不回立即推门。
门扉应声而开，然而一名骑士已经挡在了门外，手握短弩，瞄准了小木头的额头。
小木头咬了咬牙，重新关上门扉，回到原位坐好。
薛荣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问道：“这几天你准备逃了几次？七次还是八次？我原本以为，你应该一早就已经死心了。”
小木头不说话，将红绳重新扔给薛荣华，蹲在一旁抱起双腿。
薛荣华轻轻笑了两声，“也是托你的福，让我这一路上不会太过无聊。”他声音突然一冷，“也让我更想杀你。”
小木头感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气，浑身顿时一僵。
“你懂得隐忍，非常谨慎，也知道耍些小心机，这些应该是和四大贼学得吧。你那娘亲可不会教你这些。”薛荣华突然又放软了语调，“如果让你一直成长下去，或许或是一个威胁。但是呢，我又很好奇，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会变成什么模样？一辈子在我的阴影之下挣扎求存，或是伺机反抗？”
小木头抬眼望向薛荣华，就像是在看某种恶心的蛆虫。
“我以前在九霄求学的时候，可是被他们叫做混世小魔王。”薛荣华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那还是在旧九霄的时候，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自由，可不像林师弟现在的新九霄，定了那些个有的没的规矩，什么心术正者不入山门。哼！真是无趣。”
薛荣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糖罐，用食指沾了些白糖塞入口中吮吸，“这一路上连糖都没得吃，还真是令人烦躁，不过没关系了，应该也快到地方了。”
薛荣华收回糖罐，撩开车帘。
马车外一名骑士见到薛荣华，立即高声喊道：“薛公子！前面就要到山谷尽头了！我们马上就能看到双狼石了！”
“我已经看见了。”薛荣华嘴角挂着笑意，望向远方。
山谷尽头，那是两座相对而立的山头，看那模样当真像是两头野狼放声嘶吼，成了拱门模样。也正是此时，夜尽天明。
薛荣华嘴角勾起，“这是我们铜人军的黎明。”
天边一线曙光直射而来，穿过双狼石顶端，映出四道身影来。
薛荣华脸上笑意猛然一滞。
四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四个分不清是泥是人的身影，四柄冲天而起的利剑。
“薛！荣！华！”阎三更赤膊上身，振臂高呼。他胯下瘦马长嘶一声，便从双狼石上一跃而下。
薛荣华满脸错愕，又瞬间化作阴冷，“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