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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梦是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东西,那些潜意识里不可告人的玩意儿,在梦里会演变成许多化身出现,第二天清醒之后,大部分的人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盛意不会,他记得梦里的每一步。
雨哗啦啦的清晨九点半,盛意坐在办公室里拨弄那些活鱼食饵,他捏着挣扎的生命喂那几条魏醒稀罕死了的食人鱼。好几天了,盛意想说服自己忘记那个好好先生的事情,但是没成功,他看着鱼缸里的那些鱼,把它们幻想成总是趾高气昂的魏醒,许多个魏醒便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越看越讨厌。
魏醒这个人很假,他总是打着生意需要的理由,整一些诡异的、高贵的、古怪的、与众不同的东西,他借着那些玩意儿向外人宣泄他想表达的某种情绪。盛意从不揭穿他,人无完人,这样的魏醒并不讨厌,有些像大孩子。
江湖上人们说——也不能说江湖,就是社会上的人,他们说,魏醒其实挺仗义的,做生意他客观全面,对事物体察入微,天生的商界精英。盛意不以为然,他了解那个人,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的思维,了解他内心很深层的东西,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犄角旮旯里的灰尘,盛意都能探寻到。
太了解一个人,亦不是好事。
每个人都说那人大度,大家却忽略他总是在重申“肯定是,对不对,是这样吧?”这些不确定的口语,那些话昭示着那个人根骨里有种不确定感,他希望被人认同。盛意知道,那个人出生之后,因为太优秀的哥哥、父亲,压力很大,他总是不安着、不确定着。
为了使人畏惧他,魏醒养食人鱼养蜥蜴养蟒蛇这样的冷血动物,养就罢了,那些可怜的动物却被封存在密封的盒子里、笼子里、玻璃罩里,没事那个笨蛋会悄悄地拿个小棍子一脸畏惧地捅来捅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躲避得远远的。私下里那人羡慕别人的猫咪,羡慕得要死,可是虚伪地就是不养。
那样露出真性的魏醒却是被盛意喜欢的,虚伪、假装、没有安全感的魏醒,在他面前从不遮掩的魏醒,下雨天去学校接他的魏醒,永远记得他爱吃什么的魏醒,总是在小心翼翼试探他感情的魏醒,在他眼里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可爱,连带他的缺点都是那么可爱的。他依赖自己,而自己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他爱魏醒。
鲜活的饵料刹那间被那些不大的鱼吞噬去,盛意关闭起鱼缸的盖子走回办公桌,认识魏醒七年,坐在这个位置整整三年,最初的时候,魏醒期盼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能看到他,当然,现在的他也是如此的,也许他自己本人也没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情变来得太突然,所有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除了盛意本人。
昨天晚上,盛意凌晨猛然坐起,吓了魏醒一跳。
“怎么了?”魏醒惊讶地看着一头冷汗的盛意。
盛意摇摇头,一脑袋汗珠子,心脏跳动得噗通,噗通的。
“做噩梦了?”魏醒问他。
盛意点点头,紧紧盯着魏醒。魏醒伸出手,拉过他,紧紧把他护在怀抱里,下巴上长出的硬硬的胡茬蹭在他脸上,声音有些发困:“别怕,我在此,天塌下来,我都给你顶着。”
盛意贪婪地吸着他的味道、他的勇气、他的一切,他知道,不久,这人就要去给别人顶天了。
“盛助理,董事长临时有事,今天就不过来了……他帮您定了午餐的位置,在老地方。”秘书敲门进汇报。
点点头,盛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公司内外均知道,董事长的第一助理盛大助理常年都是一脸死相,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董事长看他哪一点好了?
他当然来不了,今天早上有些轻微感冒,魏醒去小区诊所打一针,却遇到了那位借豆腐脑钱的好好先生,那位先生被同居人虐待得很惨,感冒遇到外伤更加重伤势,魏醒一气之下化身都市猎人,替天行道,狠狠教训了好好先生的同居人。事情开始按照梦中的轨道健康地行进着。
不管多么受伤,总是淡淡地微笑着;不管多么艰难,都坦然接受;即使被魏醒带到医院治疗,即使伤痕累累,还是无所谓地开着玩笑。那个人就如璞玉,魏醒找到了宝贝,他有着盛意没有的一切优点。天敌,命中注定的天敌。
许多爱,都是由同情开始的,同情会引发怜悯,发自内心的怜悯转化成疼爱,疼爱只存在于恋人之间。
要出去吗?假意找不到魏醒,就满世界地假意寻找他,他总归会找到他,然后他扑在他怀里说:他很担心他,三年了,他从来没有不解释原因就这样消失,他害怕这样的消失,他发现离不开他。
如果这样说,这样告诉他,可以阻止他们的爱吗?可以吗?
盛意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鬼使神差地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那个号码一定是通的,他从来没打过,即使被远远地丢弃在北方,丢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也没打过。
盛女士拿起电话,她很惊讶,盛意理解这样的惊讶,她的梦里,姐姐和自己很少出现。不怪她,只怪他们出生就被抱着远离了她的世界,没有看到,就可以麻痹自己,对自己说不爱。
“盛意?出什么事了?”她问,声音里的确带了紧张。
“您嫁了七次了。”盛意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会做人家儿子,电话对面那个女人也不会做人家妈妈。
“……你在提醒我嫁得太多次了吗?”盛女士犹豫了一下,还好,语调基本正常。
“尝试过去阻止吗?你知道,那些事情都会发生,想过去阻止吗?”盛意问她。
“……想过,每次都想,但是……我不敢。”盛女士呆了一会,实话实说。
“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地去爱、去找,那样不是很痛苦吗?”盛意想抽自己两巴掌,这么多年没见,难道就是去揭开母亲的伤疤吗?
出奇地安静了一会,那边却传来低低的笑声:“我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我尝试一个人去走过,如果我高兴,我可以用金钱买来许多的陪伴,可是,哪怕只是暂时的,我想……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倒数新年钟声,对我说:亲爱的,新年快乐,然后拥抱我。每一天都能空缺,只有新年那一刹那,如果没有祝福,那是最最凄凉的,所以,我没有停……一直在寻找。盛意你……害怕了吗?”
盛女士突然问儿子,盛意坐在魏醒的老板椅上,仰着头,很想哭,很想撒娇,很想依赖点什么,他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线,突然说:“妈,我想你,想我姐,我害怕……真的怕。”
也许这是盛意人生当中屈指可数的脆弱,电话那边盛女士顿时扯断了肠子。
很久很久之后,盛女士调整好情绪对儿子说:“来英国吧,我带你去看下那些博物馆,老式的红色电话亭,去多佛尔港口吹吹风。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走走,想……住下来也是可以的。”
盛意呆坐了许久,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还是……不去了。”
电话那边,盛女士笑了:“你像你爸爸,死鸭子嘴硬。”
“我爸爸,到底在哪里?”盛意倒是真的很关心这个。
“他不知道有你,还是还他安静吧,当年,我们都饱受折磨。”盛女士委婉地拒绝了儿子的问询,她准备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冲动过后,往往到来的是懊悔,那样打搅盛女士,未来的时日,她一定无法安宁了。盛意有些后悔,但是不打给她还能给谁呢?给盛暖吗?她那个脾气,大概会直接冲到这边来吧。除了盛暖……难道打给自己那条死去的狗豆腐脑吗?要是可以那样就好了。
关闭电话,盛意收拾好桌面上新药上市的企划书,仔细地锁进桌脚下的保险柜。他准备去找魏醒,即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也好。他想,这一次他可以尝试一下,他想挽回,他想和命运抗争一下,要个相反的结果,他要温暖,好不容易撑起的天空,不能这样倒塌下来,不然下个雨夜谁还来抱着他。
没有问任何人,盛意很快找到了那家离公司很近的医院——魏醒不爱去不熟悉的地方,这家医院是魏氏临床实验的定点医院。
“盛意!”刻意安排下的“巧遇”,盛意算准了魏醒会带着自己那位老同学、这家医院的大拿,外科第一刀去看那位好好先生。魏醒吓了一跳,大概是心里有鬼,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的颤音。
盛意也假意吓了一跳,他故作茫然:“最近你很忙,我就帮你来看下……我们新药的临床使用情况,你怎么在此?”
魏醒顿时分外地感动,盛意工作一定很辛苦,顿时惭愧起来,他走过来拉住盛意的手,抓得很紧。盛意很少这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上次他阑尾炎,他也只是拿着一本书,很无聊地坐在他身边翻看七天,半句安慰话都不说。原来,他是在关心自己呢,自从两人互相说了我爱你之后,一股子温暖总是笼罩着他们,此刻越发地温暖了。
“对不起。”魏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道歉,反正他觉得他应该道歉的。
盛意看着他,眼睛里悄悄划过一丝丝喜悦。来这里还是没错的,梦里,没这句对不起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