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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疾雪冷梅初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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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在林中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将手中的陶瓮放在一旁,拂去落雪,用衣袍的一角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那衣裳料子极是珍贵,袖口领口皆绣了万字暗纹,绣线也是极上等的。奚梅并不认得,只知道寻常人家是不被允许穿着这样的料子制成的衣裳的。可那男子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了石头上,仰首问她:“陪我坐一会儿,可好?”

    朱棣目光炯炯,奚梅如何能够拒绝,更何况,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打开了少女情怀,亦放下陶瓮,卸下背篓,拿起白瓷酒壶抿了一口,坐在了他的身边。

    四周安静极了,安静到仿佛能听到积雪融化的声音,朱棣缓缓道:“你可以叫我燕,一到冬日便要往南飞的候鸟。”

    奚梅扑哧一笑:“你这样刚毅伟岸的男子怎会取了一个这样温柔的名字。”

    朱棣瞧着她,有些恍惚地想:“这世间竟有这样爱笑且笑得如此纯净美好的女子。”

    奚梅继续道:“我叫奚梅”,边说边捡起地上的枯枝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雪地上,“因我生**极梅花,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梅字。”

    朱棣道:“那你家中还有何人?”

    奚梅支着下巴道:“我自幼父母早亡,家在城内的十泉里奚家桥边,自小跟着好婆学酿酒,奚家桥边的奚家酒馆可是很有名的。不过,三年前,也就是我十五岁那年,好婆也去世了,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朱棣拿过奚梅手中的白瓷酒壶,道:“这就是你酿的梅花酒?”

    “嗯”,奚梅点点头,“这叫初蕊酿,取花瓣上的积雪做化开,将每年初冬时节第一季的梅花,要取半开未开尽的花朵,将香味调入白米,因梅花与雪水的香味都太过冷冽,所以我会再加点糯米,入口时便带了些绵软之味。”

    朱棣又问道:“我可否尝尝?”

    奚梅娇容醉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将酒壶递到朱棣面前道:“我方才就着壶嘴饮过,而且,也并没带酒盅出来,你若是不介意,也无妨。”

    “自然是不介意的。”朱棣仰首一口,深深地望向奚梅,“真是好酒,不知奚姑娘能否割爱,将这半壶酒送我。”

    奚梅心下亦是开心:“阁下既不嫌弃,不过半壶酒而已。”

    朱棣嘴角上扬,笑意更深:“听姑娘的言语,似乎梅花酒不只这一种。”

    奚梅颔首道:“阁下好会讨酒,不过我今日只带了这一壶,还有薄梅香,取第一季盛开的梅花,制法与初蕊酿相同。不过那时的梅花和雪愈加冷冽些,所以,糯米的分量会多一些。再有一种便是寒梅浓,只是这寒梅浓极是难得,江南之地,难得会有洋洋洒洒的大雪缤纷。取寒冬时分盛开的各色梅花和梅花上的积雪,然则那样的花与雪带着寒冬深深的凛冽之气,可糯米的分量亦不可再加,再加便失了此酒的韵致,同理亦不可加入其他花香调制。故而,我会用一点碧螺银针做引。而且,我亦会去更远的邓蔚山的香雪海采集寒梅玉雪。要知道,香雪海漫山遍野的各色梅花,伴着漫天飞舞的雪,那样的景致才叫醉人呢。”她顿一顿,神色有些黯然,“上一次。我酿寒梅浓时,恰巧是我好婆去世的那一年。”

    朱棣见奚梅神色有些黯然,便转开话题:“听姑娘谈吐,再加上酿酒的这些巧妙心思,应读过不少书吧。”

    奚梅含笑道:“士农工商,我家便是最末等的商贾,且也不是大的营生,哪里能读什么书呢。况且,女子能读的不过是四书而已,而且女子也不能上私塾的。不过,”奚梅唇边的笑意愈发狡黠,“我小时候路过私塾时,偷偷躲在私塾的窗下听壁角,慢慢地也识些字,只不敢让好婆知道。好婆去世后,也没人管我了,我有时便会悄悄买一些诗集词集自己读。”

    朱棣仰天,语意悠悠:“唯愿今年能有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能让姑娘再酿一次寒梅浓。”说罢,转向奚梅,目光中不经意地流出丝丝情意:“燕在此相约,明年此时,姑娘的初蕊酿,薄梅香,寒梅浓,皆是与燕共品,可好?”

    冬日的暖阳渐渐晒化了梅林中的积雪,轻轻的风带着梅香徐徐吹来,奚梅的心亦沉醉在燕的眷眷目光之中,神色中俱是掩盖不住的娇羞:“自然是好,我听说世间还有一种绿梅堪称梅中极品,可极为罕见,即便在香雪海也未见过。今年冬天,我再四处寻寻,若能以绿梅酿出美酒,也不辜负来年燕公子又一趟苏州之行了。”

    朱棣只心疼地紧一紧奚梅的领口:“你寻归寻,记得多穿点衣裳,若病了,可就什么酒都没有了。”手势自然而温柔,霸道得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奚梅低低地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已经日正当中了,对朱棣笑意中含了一丝微不可见的不舍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朱棣亦颔首,温言道:“我要回京师,也该走了,切莫忘了我们的来年之约。”说罢,打了个哨,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匹青骢马,亮亮的青白相间的毛发,气猛姿雄,腕促蹄高,与朱棣相得益彰。朱棣帮奚梅将陶瓮和背篓都在骡车上放好,对着奚梅缓缓道:“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奚梅坐上骡车,素手轻扬,回首看了燕一眼,慢慢地往奚家巷去了。待到奚梅的身影消失不见,朱棣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远处,一名男子身披海蓝色团福斗篷,并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派天家富贵,气度高华。只是声音却透出一缕寒意,对着身旁一个侍从模样的人道:“毛骧,这个头开得很好。通知奚蕊,接下来会有些时日不与她联络,万不可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毛骧略略有些不放心,道:“皇太孙,奚梅不是我们的人。即便燕王将她收在身边,也算不得是我们的一枚棋子,卑职只怕用处并不大。”

    皇太孙朱允炆的声音透出一丝凛然:“燕王朱棣是什么人,生性多疑,心思缜密,真安插一枚我们的棋子在他身边叫他查不出来历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奚家姑娘心思单纯身家清白,只有这样自然而然发生的真实情感才不会叫人生疑。”顿了一顿,复道:“此番回去,燕王定然会派人暗中仔细盘查奚梅,奚蕊毕竟是奚梅自小收养的义妹,这个怕是瞒不过去。奚梅,可是我们暗自观察了许久的人选,江南女子温柔之情最能俘获人的心智,她这样清纯无害的性子也正是王叔所钟爱的呢,可别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

    毛骧躬身:“皇太孙天纵睿智,卑职叹服。”

    朱允炆略一颔首,转身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