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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疾雪冷梅初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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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与朱权回到会同馆,换过常服,正在一处闲话。宫城内监来传口谕:“宣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酉时觐见。”

    日入之时,乾清宫,朱棣与朱权觐见,朱允炆亦随侍在侧。

    二人叩拜过后,皇帝道:“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一家子聚聚,不用那么多规矩。”转身向昌盛吩咐:“传膳。”复又对二人笑道:“今儿个冬至节,一起用膳吧,朕与你们好好叙叙。”

    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准备妥当,朱允炆伺候着皇帝入座,皇帝笑容满面道:“都坐吧,说了是家宴,不用立规矩,有昌盛他们伺候着就行了。”

    三人坐下,糟腌猪蹄尾、鹅肫掌、炙羊肉、麻辣兔、糟茄子、炒冬笋、奶窝、鲍螺、羊肉包子、扁食馄邬和珍珠翡翠白玉汤,配着榆林的浑酒。

    司膳内监开始上汤,皇帝指着这汤道:“多少年了,总想着这汤的好儿,却总吃不出那个味儿了。饥时苦笑也香甜,足食佳肴淡无味。”

    话说当年皇帝幼年讨饭时,有一次冬天,饿昏在了路边。与他一道以乞讨为生的孩子中有一小姑娘一直守在他身边悉心照料,好心将讨来的饭菜舀了半罐水一锅炖了喂给他吃,连吃了三天。太祖做了皇帝后对那滋味儿念念不忘,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小女孩,只不过依稀记得是剩青菜豆腐和剩稀饭,和着烤糊了的锅巴合着水煮了煮。宫里的御厨知道后,用翠绿的青菜叶子佐以蟹黄入味切成一寸见长的丝儿,牛乳并着和县黄豆磨成的嫩豆腐切成丁儿,加上烤得金黄的锅巴再兑了鸡汁高汤一道滚了,也没做出皇帝想要的那个味儿来,却时时让御厨做了这道汤来警醒自己和他的子孙们。

    朱允炆忙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孙儿会谨记皇爷爷教诲。”

    皇帝语音中似有无声叹息:“自古攻城容易守城难,且不说远的,这些年前朝余孽在蒙古闹出多少烦心的事儿来!权儿,你在蒙古就藩这些年来可还算太平?”

    朱权虽担了个叔叔的称呼,实际上岁数比朱允炆还要小上一岁。出生时太祖称帝多年,江山已稳,未曾就藩时在宫城里也常与朱允炆一起承欢皇帝膝下。虽天资聪颖却因着庶出之身又有着众位哥哥珠玉在前,故而一向无意于王位之争。闲来无事只寄情于谱曲赋词,皇帝待他也比其他儿子亲近些,他对着皇帝倒并不像朱棣那般拘谨。嘻嘻一笑道:“回父皇的话,托父皇的洪福,再加之四哥当年屡挫其锐,有四哥在北平看着,儿臣这个藩王仗着父皇威震四海的气势,倒是做得顺心舒适,蒙古这些年来再没出什么乱子。”

    朱棣一听慌忙起身跪下告罪:“启禀父皇,十七弟一向爱说笑,儿臣当年少不更事,不过是跟着信国公汤和历练,得了些便宜战功。蒙古残余旧部摄于父皇的威名才得以平定,儿臣不敢居功,还请父皇恕罪。”

    朱权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讪讪道:“儿臣胡说八道惯了,是儿臣的不是。”

    皇帝看向朱允炆道:“还不快扶你四叔起来。”朱棣又磕了个头方起身坐下。皇帝又道:“权儿一向心实口直,你的本事父皇知道,不必过谦。朕知道你一向谨慎守礼,这里不是朝堂,一家子吃个饭,别总拘束着。”

    朱棣忙道:“是。”

    皇帝亲自夹了块炙羊肉到朱棣碗里,对着朱允炆和朱权道:“天寒了,这道炙羊肉不错,你们多吃点暖暖身子。”

    三人一同起立躬身道:“谢父皇。”“谢皇爷爷。”

    皇帝舒展了眉目笑道:“行了行了,都坐下吧,再这么拘着礼下去,菜都凉了。”

    须臾过后,司膳太监呈上龙卵。龙卵乃是白牡马之卵,宫中自十月起至次年春天二月止,帝后每日都会食羊半白腰,以作强身健体和御寒养生之用。因着白牡马之卵十分珍贵,是而即便是帝后专享之物,也只有在重大节气日时才会享用。

    司膳太监总共呈上三份,不见给皇帝,倒是呈给了朱允炆,朱棣和朱权,惶恐得三个人直欲起身告罪。皇帝抬手示意道:“都坐着都坐着,我们祖孙三代多少年没一起坐下吃顿饭了!虽说这龙卵是帝后专用,可今天朕就是一个想和儿子孙子们吃顿团圆饭的老人。这里又没有那些个言官在这里呱噪,不妨事!再说,如今朕年岁大了,也吃不得这个,倒是你们,一个个年富力强的,多用些,好让朕多享享含饴弄孙之乐。”

    说罢看了一眼朱棣道:“尤其是你,而立之年还未过,就藩后除了燧儿竟再无所出。即便你与甘棠恩爱,可皇家要绵延子嗣,甘棠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你王府里的人确实少了些,知道你眼界儿高,这么多王公大臣们家的好姑娘你放开眼挑,若还是没有中意的,门楣儿低点也无妨,你好歹也花些心思。”

    朱棣忙回道:“儿臣明白,是儿臣的不是,叫父皇费心了。”

    朱权在一旁也玩笑道:“四哥是该勤勉些。”又向皇帝笑言:“儿臣白担了个叔叔的称呼,却还比皇太孙小了一岁,可见父皇威武,春秋鼎盛。”

    皇帝笑得戳了戳他的脑袋道:“越说越不像样儿了。”

    朱允炆忙向朱权敬了杯酒,举止间一派温文儒雅。

    膳毕之后皇帝赐座赏了茶吃,宫女奉上茶。皇帝随意道:“今年休宁上供的松萝还不错,你们也尝尝。”

    白瓷茶碗,一朵朵红梅缠枝而上。揭开茶碗盖,松萝芽尖儿忽上忽下,碧霞袅袅,茶香沁人心脾。朱权饮了一小口赞道:“好香的茶。”朱棣却只望着那茶碗出神,红梅蜿蜒其上,映着细白如玉的茶碗,仿若怒放在了一片雪白的天地之中。朱允炆奇道:“四王叔怎么了,是这茶不好么?”

    朱棣方回过神儿来,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这茶碗上的梅花甚美,既应景又好看,一时看得入迷了。”

    皇帝也留意到了,问道:“你一向不在花草上用心,怎么如今喜欢梅花儿了?”

    朱棣笑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觉得一向不如皇太孙和十七弟风雅,是而在儿女情事上古板。一花一草皆怡情养性,如今正是梅花儿开放的季节,想着回王府后围炉赏梅,也学着风雅一回。”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道:“难得见你喜欢什么东西,这套茶碗便赏了你吧。过些日子腊八,宫里头的梅花儿都开了,让权儿陪着你一起共赏。炽儿他们这次留在京中接下来也要有一段日子不得见了,留在京中与他们好好聚聚,喝了腊八粥再回北平吧。”

    朱棣忙跪下磕头谢了恩,皇帝似想起什么看着朱权问道:“权儿,你急着回大宁吗?”

    朱权回道:“回父皇的话,谨儿虽说一到冬日里身子便不大好,不过府里头伺候的人也多,不差这几天。儿臣就留在京中陪着四哥,听说宫里头从歙县移植过来的绿梅成了,这绿梅极是难得,儿臣也眼馋得紧。”

    皇帝指着他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前些日子花房刚来报,你就知道了。”

    朱权也有些不好意思:“儿臣一向就爱在这些事情上用心,父皇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对朱允炆道:“回头让尚药局找几支上好的人参来,给你十七叔带回去给谨儿补补身子。”

    朱权忙跪下谢恩,如此叙过几句,皇帝有些乏,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待朱允炆送过二人出宫后,毛骧悄然站在朱允炆的身旁道:“皇太孙,皇上既留燕王在京中多住些日子,需不需找个由头让燕王再跑一趟苏州。”

    朱允炆望着空无一人的暗黑宫巷道:“欲速则不达!一颗种子埋在土里,生了根,发了芽,你若心急去拔上一拔,反而会露了痕迹。”

    毛骧一脸愧色道:“是卑职愚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