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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折香苑破土动工之时,张玉和朱能暗中训练的八百暗卫轮流由张辅带领着开始在翔鸳殿后苑的密室里打造兵器。折香苑的声势震天,掩盖了刻意悄悄打造兵器的声音。入夜之后,各种长兵短器装箱悄悄运往庆寿寺。
九月中旬,折香苑的工事已经接近尾声,于是,朱棣上了道请安折子,许久未见三个幼子,十分想念,同时也想进京与父皇一起共度新春佳节。
皇帝拿着折子召来朱允炆递给他道:“这是你四王叔上的请安折子,你也看看。”
朱允炆躬身接过折子后细细读了一遍,有些举棋不定道:“回皇爷爷的话,弟弟们还小,四王叔想念三个儿子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一年来王叔在自个儿府里的动静着实不小,皇爷爷与孙儿也看过不少密报。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王叔想进京与皇爷爷共度新年,虽不合仪制,依孙儿看,皇爷爷不如准了,看看王叔是否真如密报所奏一般。”
皇帝颔首道:“朕正有此意,如此,就召他进京吧,也看看他那梅花儿种得怎样了。”
朱允炆道:“皇爷爷圣明。”
皇帝已年逾古稀,身体每况愈下,说了一会儿话已是十分困倦,疲惫地对朱允炆道:“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年的圜丘祭天由你来主持吧。”
朱允炆慌忙跪下道:“皇爷爷万岁,孙儿不敢僭越。”
皇帝和蔼道:“朕知道你孝顺,历代帝王喊了一辈子的万岁又有哪个能真活到万岁的。江山早晚要交到你手上,近年来你处理朝政也十分稳妥,朕明日着礼部拟诏昭告天下,今年的圜丘祭天由皇太孙代朕主持,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洪武三十年的春夏秋在奚梅看来都过得十分漫长,实在熬不过时,便执了诗经在手,往日念来只觉得文字优美,唇齿含香。现如今,那些句中曾让她懵懵懂懂的美好情意令她渐渐分明两情相悦大抵便是如此吧。
阿蕊不知道去年初冬时奚梅在枫桥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莫名地有着慌张。宋华自那以后再没有来买酒,可越是悄无声息,她心底就越恐惧,隐隐地觉得,奚梅即将离她而去。她极力思索着该怎么办,却是一团乱麻。于是在奚梅怔怔发呆的时候,她总是去打断,提醒着奚梅,她这个妹妹的存在。
每每在奚梅神思怔忪间,阿蕊便总是凑着一张脸到奚梅眼前取笑:“姐姐这可是着了什么魔?自去年第一次从枫桥回来后,便跟丢了魂儿似的,难不成是丢在那梅林里了。只是不知那梅林里的梅花怎得去年就开地那样好,竟能叫姐姐变成了个呆子,一应梅花酿的酒也不卖,成日里只叫我酿些寻常的酒,寒酸得阿蕊连今年的新衣裳都没有多余的银钱做了,不如阿蕊帮姐姐去把魂儿找回来可好?”
奚梅仿似叫人戳中心事般面红耳赤,抬手就在她额头上一个爆栗:“益发得没个形状儿了,竟拿起你姐姐取笑来,看来姐姐是要找个人把你赶紧嫁出去,才能耳根子清静些。”
阿蕊揉着额头却愈加乐不可支:“姐姐已经十九了,还不急着嫁人,我才十五,倒怎么能越过姐姐去。你看隔壁仓街与你同岁靳家姐姐都抱上两个娃娃了,这两年可把媒人的嘴皮子都说破了,可咱们奚家酒馆的大小姐偏偏一概不看不听不理。也是,倒不知阿蕊能有怎样的姐夫才不致辜负了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奚梅善酿酒,奚蕊做得一手好佳肴,隔壁王家茶馆的王家小妹晓螺虽才十岁大小却一向喜欢跟奚家姐妹亲近,所以常常过来打牙祭,有时也爱跟着奚梅学酿酒。见到姐妹俩这般场景时,往往认认真真说:“阿蕊姐姐,梅姐姐这个样子,我也是见过的,有时爹爹出门置办茶叶几天,每每快回来时,我娘便也是这幅样子,哥哥总说,娘这是在想爹了。”
于是阿蕊更加得意,硬是正经了神色,使劲憋住嘴角的笑意道:“姐姐你瞧,童言最是无忌,连晓螺都看出来了,可见阿蕊说得不错。”
奚梅心中更加发羞,追着阿蕊满院子跑,“嘴皮子越来越讨人厌,带看连晓螺也教坏了。我不撕了你的嘴,瞧瞧有多少伶牙俐齿在里头,叫你一味地胡说八道,都是素日里被我惯地,竟是一箩筐一箩筐地话等着我,我竟不知道你是个话痨。”
阳春三月地季节,阿蕊独自站在奚家桥边,桥边杨柳依依,柳絮因风而起。她伸出手想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她就会怔怔地想:“明明就在眼前,怎么就抓不住呢?”忽然明白,她生在这春日柳絮如烟地日子里,柳絮翻飞,或者上青云,或者堕芳尘。就如同柳絮这般,她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只能随风飘荡。于是,奚梅酿酒,她就努力地做出各种各样地美味佳肴;努力地让酒馆地生意越来越好;努力地和奚梅相依为命。
春雨淅淅沥沥,被灌溉地桃花盛放到了极致,奚梅便总是觉得有一个颀长的人影在眼前恍恍惚惚,那样沉稳刚毅,棱角分明地脸庞叫她思念不已;盛夏的月色旖旎,神思游弋之间,她托着下巴坐在廊下,梅林花影疏落仿佛就在眼前,又好似在那月色之上,遥不可及,那人眉宇间的些许惆怅叫她揪心,一颗心便静凉如绸,缕缕忧伤;秋日里,江南的风光无限,日日的晚霞在西边铺开万丈光芒,她总是觉得自己能透过院子看到即将到来的冬季,西郊城外的枫桥边梅林里那一双身影叫她在心底暗自娇羞。
日子如此难熬,奚梅有着阿蕊和哓螺的说说笑笑,日子也缓缓地过到了十月,只是不知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否仍像去岁那般来得那样早,他又会不会真地如约而至,亦或不过富家子弟的一时兴起,早已抛诸脑后。奚梅的心思愈加地缭乱不定,难耐之极,于是取过笔墨,依依写下:“十月小春梅蕊绽,玉壶一夜冰撕满。风疾雁行吹字断,江天雪意云缭乱。”
这样的情景一封一封地传到了朱棣的手中,犹如三伏天儿里最最炙热的那蓬勃的烈阳,不遗余力地照在了冰山之上,他一颗冰封万年的心也开始渐渐融化。于是,日日督促折香苑的工事,事无巨细地细细查看,一屋一舍、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丝毫不漏,心里的那一丝莫名的悸动不自觉地令他暗暗盼望着冬季的到来。自然,他对折香苑事必躬亲的一举一动也一一传回京师宫城。
接到皇帝准他前往京师共度新春佳节时,折香苑的工事已经完毕,所有的生活物品皆由三宝亲自经手购入。离开王府时,亲自传令张玉带兵卫看守,除了姝娈和葛诚卢振在折香苑内打点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燕王妃。
出发之前,道衍和尚提出也想私下去苏州见一见奚梅。于是,朱能悄悄带了一队人马暗中护送道衍和尚。十月中旬,朱棣带着三宝由丘福带了一队侍卫取官道启程入京。甘棠站在王府门口,看着朱棣离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有一种此去经年,再不复得见的感觉涌上心头。
朱棣到了扬州时,忽然转道去了苏州。十月末到了苏州,在驿站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来日。消息传到皇帝和朱允炆耳中时,朱允炆的身体为之一松,皇帝笑道:“派个人悄悄地去瞧瞧,看看你四王叔到底如何喜欢梅花。”
十月过了,苏州的雪仍未落下,直至十一月中上,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却来得又急又猛,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了三日三夜,才停了下来。
不过卯时刚到,奚梅便早早准备好小骡车,将去岁酿好的各种梅花美酒取出放好。正准备出门时,看见阿蕊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因着天还墨黑,并不能看清楚阿蕊脸上的神色,只听见阿蕊轻轻地问她:“姐姐,你又要去采梅么?”
奚梅“嗯”一声反问:“天还黑着,你怎么就起来了?”
阿蕊并不回答:“姐姐,去年的梅花酒还剩得这样多,今年不采梅花了,阿好?”
奚梅吞吞吐吐地道:“不……不行,这梅花酒已经有人定了,这样好的一场大雪一定催开了枫桥边的很多梅花。最多,最多,姐姐答应你,今年再酿的梅花酒,姐姐,唔,不全藏着,拿一点出来卖。”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姐姐去去就回。”说完再顾不上阿蕊,匆匆忙忙地走了,只剩下阿蕊喃喃自语:“姐姐,阿蕊在这里等你。”
奚梅一路往枫桥去了,一颗心是期待而又忐忑的,只不住地安慰自己,“我是去收集梅花和积雪的,并不与其他相干。”生怕自己因满怀希望而带来的无边失意。
直到远远地望见枫桥上那匹青骢马以及在梦里魂牵了千百次的玄色身影,心一刻间稳稳落了下来,只觉得,这一年的等待,或者更长,都是值得的。
朱棣带着暖暖的笑意看着她的到来,待她一跳下车便将她的手暖在掌心,语气微有嗔怪:“手还是这样凉,衣裳还是穿得如此单薄,怎地说了不听呢!”
奚梅眉眼嘴角笑得弯弯,笑着指向那一骡车的酒坛子道:“不怕,今年有这样多的美酒,可冻不着我。”
朱棣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一件斗篷,上好的银白底色缎面绣了几株孤洁高雅的绿梅,兜头兜脑地将她裹住,嘴上却道:“我怕。”
急得奚梅一味地推脱:“我若披上这样上好的料子做的斗篷,官府可是要拿人问罪的。”
朱棣捉住她乱动的双手正色道:“你别乱动,有我在,没人敢拿你问罪。”
推脱之间奚梅看见那斗篷上绣着的绿梅,心中一暖,便由着他将帮自己将斗篷系好。又听他道:“你曾说过,这样的一场大雪,邓蔚山上的香雪海美不胜收。如斯美景岂可辜负,你我同乘一骑去踏雪寻梅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