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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请父皇让儿臣跪着把话说完,儿臣喜欢那名女子,很喜欢,自去年之后一见难忘,今年再见倾心。那女子爱极梅花,所以儿臣也爱上了梅花。儿臣请求父皇恩准,让儿臣将她带回府中,儿子想与她相伴一生。儿子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地便会想起她,仿佛……仿佛是遇到了稀世的珍宝,不,是儿子视为毕生的珍宝。儿子已经在府中种植了大片的梅花,儿子想与她一起酿梅花酒;想与她围炉赏梅;想看她在梅林中跳舞。她的舞跳得那样美,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干净。可她只是一介布衣,还是士农工商中最末等的商贾之家,儿臣知道这有些荒唐。可是……可是儿子就是喜欢,儿臣……儿臣恳求父皇恩准。”到后来,渐渐地有些语无伦次,称呼全乱了套,一下子儿臣,一下子儿子的。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头,不肯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不敢看皇帝。
殿中许久无声,皇帝年纪大了,越发地畏寒,殿中熏得极暖。朱棣只觉得背上有密密的汗渗出,濡湿了贴身的小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一双朱底明黄色皂靴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皇帝的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起来,目光直直地似要看到他的心底里。他僵硬着身体坦然地回望着皇帝,眼神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坚定。
皇帝走回榻上靠着,看了一眼那酒壶,指了指酒杯,昌盛急忙上前帮皇帝又斟满了一杯酒,朱棣满怀希冀的眼神自始至终跟着皇帝。皇帝一口饮尽,沉吟了半天,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有梅香,也有雪水的冷冽之气,入口却软软的,冷而不硬,唇齿间满是梅花的清香,的确是好酒。”
朱棣看见皇帝露出了一丝笑意,终于放松了身体:“父皇,儿臣只是想有一个知心人在身边。学一学十七弟的醉里卧花拥红衾,罗袂欺薄舞衣轻,儿臣也想尝一尝一颗心被人牵绊住的滋味。”
“给燕王换杯热茶来。”皇帝对昌盛吩咐。
“你呀,先喝口茶润润吧。前一番话说得火急火燎,颠三倒四,后一番话又说得那么酸牙。”皇帝含笑道,“从未见你对女子上过心,一上心就是这么个德行。你别拿着权儿做挡箭牌,想来春日里权儿写信来讨绿梅的种植之法也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朱棣有些不好意思:“回父皇的话,是儿臣问十七弟绿梅的种植之法。十七弟一向比儿臣懂得姑娘家的心思,所以儿臣想和十七弟请教。”
皇帝揉一揉自己的眉心:“请安折子上说得好听,许久未见三个孩子了,甚为想念。不见你来京师,倒是急吼吼地跑去了苏州。又是下馆子,又是买绸缎,你那一帮子曾经在战场上双手拿着刀剑跟着你杀敌的兵卫们如今却捧着绸缎满大街地逛!”
朱棣嗫嚅道:“父皇都知道了。”
“你这么大阵仗,苏州府给你折腾得鸡飞狗跳,朕想不知道都难。”皇帝不住地摇头,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这是苏州府呈上的折子,燕王爷到了苏州府的驿站一住就是月余。苏州知府胆颤心惊,不知燕王爷到底是何意图,又不敢来问朕。你迟迟不走,苏州知府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上了折子来询问。亏得朕被你蒙在鼓里,却还得为你打掩护,你倒说说,到底是怎样的姑娘竟让你如此大费周章?”
朱棣忙放下茶碗回道:“回父皇的话,她的笑容似明亮的阳光能直直地照到儿臣的心里。儿臣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倚在一棵红梅树下看日出,太阳出来时她浅浅一笑,那样红艳的梅花和莹白的落雪,都不及她笑容的一分。儿臣府里只有甘棠一人,甘棠很好,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做王妃做久了,日日守着规矩,连笑容也是时时端着的,儿臣有时候……有时候……”
皇帝抚着下巴:“有时候天天对着木头美人对烦闷了,想找个活色生香的小家碧玉软语相伴?你既这么喜欢她,怎地不直接带走,反而在苏州满大街地逛?”
朱棣脸微有些红:“儿臣下馆子是怕梅儿以后去了王府不服北平的水土,所以想知道苏州的吃食是怎么做的。北平与苏州相隔何止千里,所以儿臣才买了些宋锦带着,也许能一慰梅儿的思乡之情。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如今只有个妹妹一起过日子。因快过新年,所以琢磨着梅儿跟儿臣去了北平后再想见她妹妹一面也不容易,所以打算过了新年的元宵再将她带走。”
皇帝“唔”了一声道:“还算妥当,虽在苏州瞎折腾,所谓何事倒是瞒得密不透风儿的。下馆子吃吃喝喝,买些绫罗绸缎也算不得什么,还算顾着皇家的体面。梅儿,奚家酒馆,奚梅想必就是她的名字了。”
朱棣回道:“父皇睿智,她的名字确实叫奚梅。还没请父皇的示下,所以不敢声张。”
“朕也是过来人,你府里头的人确实少了些,难得你也会动了心思,”
皇帝微微敛了笑容道,“她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你只将她悄悄地带走便是了。”
“是,”朱棣忙正色道:“梅儿很懂事,不会乱说的。”
“唉,”皇帝到底叹了口气,“人还没进府呢,你就这般维护。”又看了一眼那白瓷酒壶,“有了新人也莫忘了旧人,得空时也去看看你那三个儿子。朕已经下了口谕,在京师的这些日子,只要没过宫里头落锁的时辰,你可以随意出入。甘棠多年来替你打理王府,你把那什么奚梅接进王府前要安抚好甘棠,她虽不至于是个拈酸吃醋的,但到底是将门之后,好歹是有些气性的。你太偏颇了,她面子上也挂不住。”
朱棣喜形于色,再度郑重跪下三拜:“儿臣谢父皇成全。”
皇帝连连抚额:“起来吧起来吧,朕的话,你也该听全了。朕是说,去看看你那三个幼子,还有宠着那个奚梅的时候,也要顾着些甘棠。你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怎么碰到这个奚梅就乱了方寸了呢。”
朱棣起身道:“是,叫父皇操心了,是儿臣的不是。出发来京师时,已跟甘棠提了梅儿的事情。甘棠是个懂事的,也知道儿臣并非好色之徒,定是贤良的女子才会叫儿臣动了心思,故而并无不快。”
“你倒是做足了准备工夫只等着朕点头。算了,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向朕求过什么,不过是收了个女子在身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朕能不答应你么!”皇帝无声地叹息,对着朱棣继续道:“这女子你既看上了,又要过了元宵才带走,就找人先暗中照应着吧。”
朱棣回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派了贴身的内侍马和去暗中照应着。”
“你倒是舍得,替她也想得周到”,皇帝唤了昌盛将那梅花酒收起来,“这梅花酒酿得不错,朕就收下了。余下的你自己安排吧,朕也懒怠操心。”
“父皇,”朱棣有些难以启齿,“这酒壶……这酒壶是梅儿送儿臣的第一件物什,故而……故而儿臣想自个儿留下。”
“唉,”皇帝不住地叹息,“罢了罢了,酒,朕留下,这酒壶还你,唉!”
朱棣走出乾清宫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朱允炆正往乾清宫走来。日影无声无息转移,流霞明媚丰美,朱棣的目光带着欢畅的微笑随着斜阳西移,连皇太孙从他身后走过都不知道。
朱允炆刚进乾清宫,昌盛就退了出来。朱棣正欲提步往奉天门走去,昌盛行礼如仪,朱棣已然恢复了冷淡神情,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与昌盛一丝眼神交流也无。
朱允炆在皇帝身前坐下时,皇帝闭着眼睛撑着下颚正闭目养神,看似倦极。他一时也不敢出声,只坐在一边候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悠悠醒转,朱允炆行过礼被他拉到身边坐下,无奈地笑道:“朕如今真的是年岁大了,跟你四王叔说了一会儿话,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朱允炆温润含笑道:“皇爷爷累了,孙儿这就叫昌盛进来伺候皇爷爷就寝。”
皇帝摆摆手道:“现下倒不困了,朕倒有些好奇,那个叫奚梅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居然能叫你四王叔这样乱了方寸!”
“奚梅,”朱允炆细细地回想,“那女子的父母恩爱,她自幼在父母的关怀呵护下长大,性子顽皮可爱,那双眼眸清澈得单纯无害。虽然后来父母逝世了,祖母也极是疼她的,故而她一直以来都是无忧无虑的。这是这样的性子,才能得王叔的钟爱,况且,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出挑。”
说着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女孩的小小脸庞。容貌也是那样的清丽无双,进了奚家酒馆后被苏州的水养得越发的温婉动人。他深深地记得,那样春寒的深夜里,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在黑夜中定定地望着他,对生有着执着的渴望,明明害怕极了,却仍然不屈不挠。他心神一荡,不由地想,如果这个小女孩自幼也是在奚梅那样的成长环境中生活,会不会也是无忧无虑,会不会也懂得顽皮可爱。
“炆儿,”皇帝的呼唤如暮钟将他游荡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即是如此,那你四王叔这样的失了分寸也能说得通了。”点了点头又道,“你来找朕有何事?”
朱允炆在皇帝耳边轻声道:“回皇爷爷的话,毛骧的密探查出江宁织造与魏国公暗地里正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哦,”皇帝蹙紧了眉头,“这个徐辉祖,他爹沙场浴血一战千骨的本事他是半分也没学到,仗着他爹的父荫暗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回他又干什么了?又看上谁家的姑娘给抢回去了?”
“不是。”朱允炆在皇帝耳边悄悄地说着,皇帝听了后,慢慢地舒展了眉头。
朱允炆看着皇帝的脸色:“该怎么做,还是要请皇爷爷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