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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梅忽然想起了阿蕊,朱棣的一席玩笑也没能化解开她心中的些许怅然:“我遇见阿蕊时她以乞讨为生,想来自幼孤苦,我这一走,她就是一个人了。”
朱棣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他拥奚梅入怀,吻一吻她的额头:“等你在王府里安顿好后,就去接你妹妹,好不好?她不会一个人的,你放心,我派人暗中保护她。”
“嗯”,奚梅在朱棣怀中颔首,“我若留在你府里,你一定要帮我把阿蕊接来。”
朱棣揽住奚梅的胳膊环得更紧:“说什么傻话,你一定会留在我身边。”顿一顿加重语气道,“一定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为什么,”奚梅挣开朱棣的怀抱,望着朱棣的眼睛认真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这样一个蓬门小户的女子?”
朱棣从未想过,一时竟答不上来,他看着奚梅认真地想,奚梅也不催他,只是回望着他眼都不眨,他们静静地就这样看着彼此。终于,朱棣缓缓启齿:“自我记事起,身边从没有过一个像你这般,从不防备我也不揣度我的人。也只有你,会捉弄我逗我开心,在梅花树下,在方才的小溪边,而且,我被你捉弄,真的很开心。”
奚梅默默不语,而后转向窗外静静地笑,将帕子中的蒲公英洒向窗外,温温柔柔道:“这次不是捉弄你,我将这些掌中雪送你,你瞧,像不像下雪,好不好看?”
朱棣望着眼前的山水长卷,感慨万千:“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奚梅婉转而接,盈盈而笑,“但请君能将前愁谈笑而放,不似陆放翁般遗恨难收,自然能如叔子般千载名流。”
朱棣与奚梅一同看着窗外,他突然觉得,自己若他朝真能有一日一览众山小时,梅儿陪着他一起,此生圆满无憾!拢住奚梅肩膀的手更加不肯放开。
他们尽兴而归,三宝和船家准备的江鲜清甜可口,在碧波之上再泛舟些许,已经日暮西山,于是返回西津渡口。因着,次日一早还要赶路,想早些回驿站休息。
刘辰正站在西津渡口抓耳挠腮,看见他们回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朱棣不愿多理他,只对船家道:“老人家今日辛苦,典故说得也好,多谢!”三宝拿了银子赏,惊诧得船家连连言谢。
朱棣携奚梅一同往驿站走去,刘辰和三宝在身后跟着,进了驿站方对刘辰道:“本王明日一早便会离开镇江府,今日你安排得很好,本王记下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夜,朱棣叫来三宝吩咐:“梅儿始终记挂着她的妹妹,安排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奚家酒馆附近照看着,也好定时传回些消息来让梅儿放心。”
三宝心头掠过一丝欢喜欣然领命,而后又道:“热水已经备好,奴才这就去准备。”
房中已经另外安置了一张睡塌,奚梅也让那两个侍女拿了被褥,然后亲自铺好。朱棣在院中等奚梅沐浴更衣后才回到房中,她已经安然睡去,睡梦中终展笑颜。
三宝将备好的茶水呈给朱棣悄声禀报:“查过了,今日的艄公并无问题。倒是这个刘辰,因着王爷的一句‘今日你安排得很好,本王记下了。’便洋洋得意,方才在府里头与自己的婆娘不住地吹嘘,想来是个不中用的。暗卫也探到另外还有人暗中到刘辰府邸打探王爷的消息,拿的是宫里的令牌。”朱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个刘辰添油加醋地说:‘都说战场上的燕王爷骁勇无人能敌,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竟亲自下厨房给一个姑娘准备朝食,可见古语说得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为博美人一笑,当真是风花雪月得紧呐!’”三宝小心地看了一眼朱棣的神色,问道,“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朱棣摇首沉默不语,挥挥手示意三宝退下。
朱棣看见奚梅的笑颜,心中没由来的舒畅,嘴角上扬,暗自盘算着回北平的路线,心下自有了计较,在榻上也沉沉而眠。
整整两天两夜的辰光,阿蕊也不开酒馆的门,只认真地酿着梅花酒,饿了渴了,就到厨房胡乱吃些冷的剩饭剩菜和凉水,困了就和衣倒在床上略略眠一眠。
阿蕊的手指因为一直曲着不停地捣梅花汁子,因而有些僵硬。她忽然听敲门声,惊得跳起来便去开门,僵硬的手指不听使唤,怎么抽不开门闩,她急得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她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可是门却打不开。直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是隔壁王家哥哥和晓螺的时,她仿佛被人抽尽了力气,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王彦听见阿蕊的哭声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拍了半天门阿蕊终于将门打开,再也没有力气哭,却因为气结加之饮食不调而呕吐不已。
王彦慌忙遣晓螺回家找她娘来帮忙,自己则去酒馆的厨房烧热水,王家婶子给阿蕊熬了点稀粥,做了几位可口的小菜后,阿蕊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王彦不放心踌躇着不肯离去,她娘知道他的心思,也就由着他在旁边守着,带了晓螺回家。王彦怕惹人闲话不敢留在阿蕊房里,又怕白日里开着门太过光亮阿蕊睡得不踏实,思来想去,只得端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廊下阿蕊房间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将房门关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睡着的阿蕊。
奚梅和朱棣启程继续北上往济南府而去,三宝派的人到酒馆时恰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消息传到他手上时,起初他的一颗心,揪着疼,慢慢地想到那朴实的少年在一旁相守时,失落中带着些许安慰,宽慰着自己那颗只能孤寂着的心慢慢地嘲笑地吁叹自身。然而朱棣能告诉奚梅的不过就是阿蕊在酒馆里认真酿制梅花酒,而王彦有空时亦在一旁相陪。
朱棣一路走得虽慢,但选的路倒也是直去北平的路。过了镇江之后,途径淮安兖州(今山东临沂)往济南方向而去。春日里天高气爽的日子,一路的景致也大体相同。在兖州府的驿站那晚,奚梅趴在窗户上看着天上的一勾下弦月,一时兴起轻声哼唱:“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哼完自己也觉得不妥脸羞得通红,一转脸看见朱棣正笑看着她,益发地难为情,低下头道:“我胡乱哼的,你,你……”
朱棣却一本正经道:“唱的什么?我正听得入迷,怎地不唱了?”
奚梅转回头不理他,口中却道:“不过是我家乡的小调《月子弯弯》,只会这四句,再没有了。”
朱棣歉然道:“这些天来有些闷到你了是吗?你素日里除了酿酒和读写诗词,还做些什么?”
奚梅侧首想一想道:“闲来无事,女孩儿家,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绣绣花,做做香囊而已。”
朱棣一听便来了精神:“你帮我做个香囊,让我日日戴在身上可好?”
奚梅口是心非道:“不好。”说罢,再不理他,只静静地弯起嘴角笑。
朱棣自然知道奚梅的心思,打开房门唤了三宝来吩咐道:“派一个侍卫,拿本王的令牌即刻前往苏州织造,就说燕王爷要取些苏州出产的各色上用纯色锦缎和各色上用丝线,梅儿有些无聊,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关上门回头看到奚梅正在发怔,神色有些古怪,关怀道:“梅儿,你怎么了?”
奚梅苦笑道:“没什么,不过想起一个典故。当年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今我也算是体会到了。可转念却又想起了‘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不免有些唏嘘!”
朱棣顿时有些着恼,抬起手便轻敲她的额头:“我不是皇帝,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你我乃是寻常夫妻,杨贵妃再如何风光也不过是个妾。你怎倒想起唐明皇和杨玉环来。满嘴胡说八道,如今大明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安史之乱和马嵬坡,你我自然是白头到老。”
朱棣在奚梅面前或是嬉笑或是玩闹或是宠溺或是爱怜,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朱棣这样认真,自己心中也觉得甚是不祥,这样的比喻十分不好,忙道:“原是我不好,胡思乱想,你别当真。”
朱棣不由分说一把将奚梅揽入怀中道:“我自然不当真,你更是不许当真,这些天你确实有些无聊,我早该打发人去,回头好好地绣个香囊给我,记得务必是寓意我们夫妻恩爱永不分离的。”
子夜时分,奚梅已经熟睡。朱棣灭了烛火躺在榻上思量:“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气机不急,父皇年事已高,不过是静候时机而已;至于地机,这一路回北平刚好将各地守城的官员摸个清楚;既然父皇和皇太孙如此不放心,不如将计就计静候时机时在事机上好好做些文章;只是这力机,实在是大有不足。”盘算久久,也不知是何时才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