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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夜色极好,一月新娥眉悬于高空,雨后的天空格外清亮,夜色还不算深沉,天空似一匹极深极深的墨蓝色的缎子,璀璨的星辰蜿蜒成银河,倒映在潺潺而流清澈无比的滹沱河上,令人不得不贪看。奚梅不自觉地松开了朱棣的手,朝河边走去,每一颗星星都随着河水的流动上下沉浮,却始终与天上的自己遥相辉映。朱棣走到她身后与她并肩而立问道:“瞧什么,瞧得这么入神?”
奚梅娟然而笑,指一指天上的星辰,又指一指滹沱河中的倒影:“你瞧这河水,将这天上的星星都变成了成双成对了呢。”
朱橞斜靠在客栈的门框上,微微掀着嘴角看着眼前的一双背影,似乎在笑,又仿佛不是。
朱棣牵过奚梅的手往回走:“你也该饿了,十九弟怕是早就备好了佳肴美酒,今晚的月色很好,你若想看,等下我再陪你细瞧,好不好?”
奚梅自然是娇娇俏俏地应了一声:“好。”
席间朱橞携了两个妖妖调调的侍妾陪在边上,朱棣也不理他。滹沱河的鲤鱼肉质鲜美鱼刺却多,朱棣为奚梅将鱼肉中的小刺都剔干净了再夹到她碗里,奚梅只冲他怡静一笑,他们二人寻常得从来都是这样一般。朱橞见到这一幕,却是含了一口酒没忍住,匆忙间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兜头兜脑地喷得其中的一个侍妾一脸都是。他挥挥手道:“去去去,快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就歇着吧,也不必再来了。”扭头瞪向另外一个道,“你也是。”
那两名侍妾委委屈屈地出去了,朱棣斜了他一眼道:“巴巴地写信邀了我来,就是看你素日里张狂轻浮的样子?”
朱橞一脸苦相:“四哥就别取笑我了,只是瞧着四哥和未来嫂嫂,弟弟一时气馁,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知心人在身边得享真正的两情相悦。”说罢,重重的一声叹息。
奚梅起身福了福道:“多谢谷王爷盛情款待,你们兄弟难得聚一聚,奚梅就不叨扰了。”
朱橞立刻起身抱拳回礼:“为了未来嫂嫂这声王爷,等下定是免不了四哥一顿收拾,三宝已经为未来嫂嫂都收拾妥当,正在门外候着了。”
朱棣也起身道:“怎么吃得这样少,是不合胃口么?”
奚梅也不避嫌,当着朱橞的面跟朱棣咬耳朵道:“我实在不喜欢你这个弟弟的腔调,而且他的两个侍妾身上的脂粉气实在太浓,即便走了,还是散不去,冲得我实在吃不下了。再说我有我惦记的事情,你们聊你们的,有三宝在,饿不着我。”
如此朱棣也点头道:“好,我与十九弟叙叙就回,说了晚上还要陪你看星星的。”说罢扬声唤道:“三宝。”三宝应声而入,“送梅儿回房,照例在房中再放张塌。”
三宝与奚梅离去,朱橞几乎是跌坐在凳子上,结结巴巴道:“四哥,你这是……”
朱棣泰然道:“我方才不是与你说过了么,我视梅儿为妻,是我朱棣一生一世的妻子,当然是要明媒正娶的。倒是你,我且问你,刚就藩那些年,你还年幼,倒做了不少值得称道的事情,这两年是怎么了,越发地没个样子了。”
朱橞的笑容似西边最后一抹即将落尽的斜阳:“四哥,咱们心里头都明白,父皇知道封了皇太孙,咱们这些叔叔们心里头都不服,所以二十九年的圜丘祭天,是做给我们这些个儿子们看的。去年的圜丘祭天索性直接由皇太孙主持,我若再励精图治,不让自己堕入温柔乡里,岂非将自己至于刀刃之上。”说罢一杯酒一饮而尽,越往北,酿的酒就越是辛辣,浓度也越高,朱橞索性辣开了口:“其实四哥不也是和我一样,手法虽不一样,殊途同归而已。”
朱棣端起酒杯小抿一口道:“你还年轻,言语间小心些好,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其他地方不许浑说,自己府里也不行。而且,我与梅儿确实两情相悦。”
朱橞有点酒气冲昏了头,尽力压低声音道:“四哥,我就是不服气,他朱允炆凭什么,不就是仗着懿文太子的缘故嘛,我只怕他福气享过了头,不能像汉武帝时期的卫太孙襁褓时期便下了大狱,终而否极泰来。”
朱棣呵斥道:“还不住嘴,越发地胡说八道。”
朱橞忽然端正了神色,哪里还有半点酒醉的样子,微笑悄声道:“四哥,他日皇太孙登基,是肯定要对我们这些叔叔们下手的,四哥熟读兵法,教教我吧。”
朱棣亦笑道:“多少年没上战场了,兵法都浑忘了,只记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朱橞会心颔首:“不错不错,而且要走得干干净净。”
说完起身打开窗户:“酒喝得多了,开开窗散散酒气,顺便看看这滹沱河的夜景。”朱棣立在他身边,他对朱棣压低声音不传六耳道:“我只服四哥。”
朱棣洒然一笑:“约了梅儿赏这滹沱河的夜景的,你自去你的温柔乡,我和梅儿去河边散步去。”
朱棣回到房间时,奚梅正在灯下忙着,朱棣问她:“时辰还早,去河边走走吧。”
二人携手漫步在河边,奚梅时不时去踢一下那河水,朱棣则看着这河水自无极开始往西南方向而流,心下暗自有了盘算。看见她将那河水踢得正在兴头上,全然不顾已经湿透了的鞋袜,硬拉着她回了房。
睡至半夜,奚梅忽然悄悄起身,小心地再三肯定了朱棣已经熟睡,偷偷地点了一盏灯,坐得远远的,生怕吵醒了他,拿出那只香囊,一针一线地赶工。朱棣既感动又心疼欲起身阻止,转念一想,索性让她这两日累一些吧,等到了北平进王府前撑不住睡着了,也可免了她自己一步一步走进王府时的一些惊惶和不安。想到此节,眯了眼看了奚梅一眼,嘴角含了温柔之意睡去。
奚梅终于将安放香囊收口绳的最后一个线头藏好时,窗户已经漏了几丝光进来了。她悄悄地将做好的香囊放到自己包袱里,蹑手蹑脚地轻轻将窗户打开。滹沱河对岸的青青芳草地,仿佛是被人蘸一层淡淡的绿色,远远地与天地连成一线,太阳正从最东边的那一层绿色冉冉升起,既照得草地一派温软,又照得河水波光琉璃。朱棣从身后轻轻揽住她道:“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你很喜欢这景色,是不是?”
奚梅只“嗯”一声,将所有的欢喜都蕴含到了她静静的笑容里。
与朱橞一道用过朝食后,忽地一声鼓声震天,唬得奚梅向窗外望去,约莫有近百个身着七彩蝶罗裙的女子在河边跳舞,一个个的媚眼不住地往这里瞟。奚梅苦笑道:“这便是谷王爷准备的节目?当真辜负了滹沱河边的如斯美景!”
朱橞忙作揖道:“未来嫂嫂恕罪,小弟是以己度人,自己俗不可耐,扰了四哥和未来嫂嫂的清听了。”说完立刻着人去将歌舞停了。
朱棣对奚梅道:“梅儿,你先回房,我与十九弟话别几句,咱们就启程回北平了。”
奚梅点点头依言而去。
朱橞望着奚梅旋身离去的背影对朱棣道:“我如今倒看不清,四哥是动了真心还是做的假戏了?”
朱棣眼眸深沉如水,郑重地看着朱橞,以至于朱橞看到自己在朱棣的眼眸中一丝晃动也无:“这世间,唯有梅儿值得我一世倾情。”
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进北平了,奚梅的手一刻也不肯闲,朱棣也由着她,用红色蚕丝线绞成水波纹的长绳栓在了香囊上,再用红色的蚕丝线编了个复瓣梅花缨絡坠在香囊下面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终于成了。”说完递给朱棣。
朱棣一看,一座小桥上立着一位玄衣男子,不消说自然是他自己。桥下的小河河水静静流淌,小河的左边一片梅林中一名月白小袄绿罗裙的女子半倚一棵红梅树看向东方的日出,日出的光辉照得小河右边的黛瓦粉墙潋滟着淡淡的金光。苏州的女子,乱针、齐针、平铺、回勾,好精巧的手艺!
朱棣将香囊系在青玉腰带上,情深款款道:“你系上红梅缨络,是因为当日,我与你一起采的是红梅。”
奚梅困倦无比地笑道:“我知道你一看就懂。”
朱棣将她抱入怀中道:“快睡吧,瞧你,都困成什么样子了。”奚梅在朱棣怀中沉沉睡去。
黄昏时分,进了北平的城门,朱棣悄悄撩开帐帏对三宝吩咐道:“你即刻先行策马回府,传本王的令,等一下本王的辂车抵达时,无论是谁,要是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这辈子都不需要再有听见声响的能力了。”三宝自然明白此中关节,得令而去。
抵达燕王府时,奚梅睡得正香,朱棣取过斗篷盖在奚梅身上,小心翼翼地下了辂车。一府的人鸦雀无声,朱棣抱着奚梅大步向折香苑走去,只顾凝视着怀中之人,眼神没有落到其他任何人身上。甘棠急忙伸出手去,可朱棣走得又疾又稳,她的手指与朱棣的袍角堪堪地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