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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谢过冀梦濯非的打赏。)
天微曦,清光淡淡流转于室。
青衣的人盘腿正坐于榻上,将从未间断的心法慢慢运行两周天。
窗外秋风拂晓,吹落梧桐黄叶,飘零如枯叶之蝶。
蓦然窗棂声轻响,榻上少年眉间一蹙一松,眼已睁开。
一袭白衣散落在窗椽之上,那人神色悠浅而肆意,轻倚窗檐,目色沉静。
“见过梅大哥。”
梅疏影神色有些莫明,目光望着窗外远处,一动未动。
明月阁深院之内,那人衣襟上的红梅醴艳有光,似是氲上了晨曦薄雾,又似寒夜霜染,亦或不轻意间沾上的几滴朝露。
雪色流苏微微拂荡,淡青色的玉骨扇柄折射出清冷微光。“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人打开了我手中这把扇子……本公子就任它打开,往后再不合上,让它见见天日,任它昭之天下。”梅疏影蓦然间回转头来,风拂过,长发微撩,眉间冷峻。
将手中玉扇伸给云萧,窗内榻上的青衣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来接,可手一触及,便被扇骨那头、白衣人加之于扇中的强大内劲撞了开。
云萧不得不收回手,抬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窗椽上的人。
“可是一直无人能从本公子手中打开、甚至拿过此扇。十八岁以来,此扇便不曾开而面世。”梅疏影低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有时想来……不知是我护它太过,亦或本公子太过骄傲?”
云萧看着他,只道:“梅大哥想它打不开,它自然打不开。”
梅疏影仰头而笑,笑声清越而疏朗。晨时的清光照在他周身,熠熠夺目,却刹那间流转如余晖。“你说得不错。”白衣的人直视少年:“我此生……肆意随性,半生风流,怡然自得,从容于世。从未有过输与败,失与嗔,更不会有求不得……如果我想它打开,它便必然能被打开。”五指一紧,青玉扇白:“可是本公子难容它被打开之后……必然而来的卑微……”
青衣少年目中微有震荡,皎然如明月般的眸中满是清明肃色:“我听来,觉得或许便是梅大哥为人太过骄傲。”
梅疏影看着少年,未点头也未摇头,霍然微微一笑,眉间有寂,眼中却极认真。“可本公子生来如此!”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无言语。
院中秋深而风寒,乍然拂起白衣,寥落如清雪。
“昨日,梅大哥原想问的三件事……”
忽闻簌簌轻响,疑在近处。两人陡然闭口。
梅疏影眉间一拧,人已翻然跃起,白影一落间远处飞快闪过一道翠色。
青衣少年目中骤然一惊,面露忧震之色,正欲下榻去追……门外响起扣门声。
少年微微一惊,整罢衣襟上前开门,是公输竞恭然立在门外。
“管家有何事?”
“打扰云萧公子了,是夫人想请公子过去云海阁商议剔蛊之事。”
青衣的人看了那扇敞开的木窗一眼,回转头来只觉恍然……微一迟疑,点头道:“云萧这便过去。”
“有劳公子了。”
……
拐过山庄回廊,青衣少年方随公输竞踏入云海阁便闻了打斗声。
公输竞立时惊了,与少年对视一眼,快步而入。
阁中公输云寝楼前,公输夫人满面忧色地立于门口,郭小钰站在不远处。
门前空地上,叶悦一身红衣翻飞如叶,正与一位蓝衣少年持剑相斗,云萧甫一踏入便见少女一剑削断了少年人颈边衣襟,吓得后者脸色一白,连连退了三步,堪堪被身后的中年男子扶住。“泉儿快住手……叶姑娘武榜有名,连你爹我都不敢与她交手,更遑你这毛头小子!”
那名身着宝蓝色纻丝直裰的少年面色涨得通红,手中执剑被父亲扶在身侧,上前也不是,退下也不是,眼神愤愤地瞪着几步外面色冷俏的红衣少女。
“她……她想对夫人动手!我这才出手阻拦……”
阿悦凝着一张俏脸,冷冷地瞪过来一眼:“你拦得住我么!”
“你!”少年被气得不轻,面色又青又红,咬牙站在原地身子微抖:“不就是郡主么……叶悦……你等着!”
叶悦看也不看他,转目直视公输夫人,语声有怒有傲:“我绝不准你们利用我师姐的尸身来渡蛊救那个公输云!”
云萧闻言而怔,缓步走近。
公输夫人面有惭色地看了叶悦数眼,复又低了头,转眼看到青衣少年走来,忙迎上前:“云萧公子,还请再帮妇人探看一下吾儿的伤势……”
叶悦亦转目过来,看到云萧的同时,眼中便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哥哥……连你也要帮着公输家欺负我和我师姐么?”
云萧心下不忍,几步行至阿悦面前,温言道:“阿悦姑娘,云萧所做的仅仅是为公输庄主治伤,仅此而已……你勿太过忧心。”言罢点头示意过,眸色慰人。
阿悦低头不语。
青衣之人看罢她,正欲转身随公输夫人踏入公输云寝楼。
“小哥哥……”
阿悦却蓦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语声微微有些哽咽。“我……”
青衣少年一怔,回转过头,对上了少女水气氤氲的眸……心头微微一震。“阿悦姑娘……?”
叶悦蓦然低下了头,抓着少年衣袖的手慢慢放开,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
几步外的蓝衣少年微拧眉看着她。
“阿悦姑娘?”云萧眉间已肃,伸手欲扶住少女。
下一瞬素色长裙的女子已至了阿悦身后,一把扶住了红衣少女,似无意般拂落了云萧的手,抬头淡淡道:“阿悦许是累了,我陪着她便好。”
云萧听罢,微微点头,目有忧色地看过少女,向郭小钰示意过,转身慢慢行远。
阿悦看着那道青色身影越行越远,低头的刹那不知为何突然泪如雨下,转身无措地扑进了女子怀中,无声呜咽。
那侧的蓝衣少年看在眼中,突然如梗在喉。
……
公输云寝楼内,云萧看过男子的脉,转身回望公输夫人,出言问道:“不知阿悦姑娘先前提到的渡蛊来救庄主,是何情形?”
公输夫人面色既愧又赧:“……不知公子看下来,吾儿伤势可有好转?”
云萧先自敛神,肃然摇头:“不但未曾好转,心元更虚,伤势并未在愈,已是昏迷不醒。”说话间少年眉间颇有惑色。
公输夫人促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青衫少年与一旁的公输竞均是骤然一惊,云萧肃然起身,公输竞连忙上前扶起了妇人。
“夫人……?”
云萧怔神间,妇人已被管家扶起,公输夫人低头便哽咽道:“实则,正如妇人所料,此蛊对云儿伤势已颇有殆害,此蛊再不剔除,我家云儿便危矣……求云萧公子救救吾儿!”妇人言罢便要再跪,云萧忙伸手扶住。
“公输夫人有话请说,不必行此大礼。”少年人低头肃目:“云萧身为晚辈,实难承受。”
公输夫人起身来道:“情人蛊剔除之法,只有两种。”面色偏白,妇人微微低头咬牙道:“第一种便是在云儿心口血脉之处,以利刃划入半寸之深,再于伤口洒上噬骨粉……此粉会随心脉跃动以极快之速运行周身,因蛊虫在血中食入噬骨粉后将剧痛难忍,钻行不止,一柱香内便会被逼至心头伤口处,往外钻出……我等将之剔除。如此便可。”
云萧听罢面色便一震,“夫人说的噬骨粉莫不是……”
不待少年说完,妇人便已点头:“便如公子所料,妇人说的噬骨粉便是数年前曾用于刑狱逼供……后因太过残忍而被废除的奇毒噬骨蚀心粉。”
公输竞吓得脸色都白了:“夫人!这味天下奇毒虽不致命,却有蚀心噬骨之痛,天下间无人能承受,更何况是现下身受重伤的小少爷?!”
公输夫人轻垂着头,目中噙泪:“不错,唯有此毒能逼出蛊虫,但虫蛊承蚀心噬骨之痛时,吾儿亦在身尝此痛,且蛊虫受痛在云儿体内钻行不止时,云儿所受之痛将更剧……若一时未能承受得住,极可能当时便陨了。”
“这……这……这剔蛊之法实在太过凶险,万万行不得。”公输竞语无伦次,不住摇头否决。
云萧眉间紧蹙,抬头来望向妇人道:“夫人要说的第二种剔蛊之法,便是阿悦姑娘所说的渡蛊?”
妇人回视云萧一瞬,面有惭色地轻轻点了头:“情人蛊剔除之法……第二种是以隐虼药为引,将蛊虫引渡到另一人身上。隐虼药是蛊虫最为迷恋的吃食,将此药撒满另一人身上,再划开腕脉以血相接,不知不觉中蛊虫便会被引渡到那人血中,钻入皮肉。”妇人抬头来再看了青衣少年一眼:“……已死之人可也被渡。”
云萧和公输竞便都震了一下。
原来阿悦姑娘先前所说,竟是实情。
云萧抿了抿唇,道:“那夫人的意思……是想把公输庄主体内的蛊虫……引渡到风姑娘体内?”
公输夫人一时不言,半晌,终是点了头:“妇人确是做了此想……但此法若无云萧公子与郭帮主在侧相助,必然不能成……因此,若公子与郭帮主皆不能同意,妇人便……便以……”公输夫人言至此处,微一咬牙,陡然抬头直视了少年道:“……便以第一种剔蛊之法,为吾儿剔除此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