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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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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夜无声,轻雪幽幽然落。

    青衣的人独自行回叹月居。

    院中雪深路泞,每行一步皆能听到悉窣的踏雪声。

    枯枝冷雪映着寒月。

    脑海似不受控制般一遍遍回想着那一瞬间指下的脉博。

    虚迟,细乱。

    衰微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时而觉得那不过是一时的错觉,时而觉得指尖余温仍在,那时的脉博极尽真实。

    云萧脚下慢慢停驻,缓缓止于雪中。

    眼前突然阵阵发黑,他无意识地浑身一颤,右手五指下似有脉膊在无力地跳动,越来越慢。

    呈将死之脉。

    云萧猛然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饮竹居。

    指尖一战,下一刻紧紧握住。

    叶绿叶原是守候在端木榻前,此刻正自饮竹居内阖门而出。一眼看见门外立着的青衣人,眉间微拧:“师父不是遣你回去歇息了么?何事又回?”

    云萧面色沉淡,眸光轻敛,低声道:“师父刚醒,我有些不放心……大师姐因何出来了?”

    “师父昏睡数日,此刻初醒有些饿了,我去灶间给师父熬碗热粥。”叶绿叶说罢,看着面前之人便又吩咐道:“如此你先照看着师父,我去去就回。”

    云萧点了点头,便就推门而入。

    身后能听见绿衣之人快步行远。

    端木倚靠在榻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空茫虚无。听见门开而后合的低响,方轻怔回神。

    “萧儿?”

    “嗯。”云萧行至榻边,俯视着榻上女子一惯苍白的面容,和毫无血色的唇。“师父的面色有些差,让萧儿再给师父把把脉。”

    未待女子应下,青衣人便伸手将榻上之人右手自雪娃儿颈边执起,托于掌中。另一只手切脉而看。

    指下脉膊平缓,微见虚微,不是危病之脉。

    端木淡淡道:“为师无碍,你莫要忧……”言之未尽,语声忽滞。

    只因右腕之上,少年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

    “萧儿?”

    云萧低垂着头,搭在女子腕上的手渐渐收力:“师父可有……瞒着我们什么?”

    指下脉膊极轻地跳了一下。

    榻上女子垂目而静,许久,轻言道:“师父如有未能相告之事,当是时机未到……不宜诉尽。”言罢轻轻转腕将手收回:“夜已深,萧儿回去歇息罢。为师无……”

    少年突地开口:“当真无碍么?”说话同时指间施力,紧紧箍住了女子的腕,未容她收回。“师父到底,有没有瞒着我们什么?”

    女子气息渐不稳。

    垂眸少许,端木道:“……你且松手。”

    少年未应,语声只更厉:“师父的脉膊,弟子前后看出两个脉相。一个,是虚微常脉;一个,是……”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云萧道:“……是五脏俱衰的将死之脉。”

    少年掌心里,女子右腕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云萧有感,心猛地一沉。

    “师父可是……一直在匿脉?”

    榻上女子垂首未看少年,指尖慢慢蜷起。“并未。”

    云萧五指猛地一紧,端木只觉腕间剧痛,气息顷刻不稳,冷汗涔额。“萧儿……”

    云萧又问了一遍:“师父可是,一直在匿脉?”

    端木腕间疼得轻颤,却因久昏无力,使不出半分气力,竟难挣脱少年的手。一时呆坐不动,空茫的目直直地望着前方。

    云萧看着女子神色,亦感受着手中轻颤不止的腕。一颗心跟着轻轻颤抖。

    端木唇色如雪,只是不言。渐渐阖目。

    青衣的人心头一拧,五指一抖,顷刻松开了女子的腕,眼前闪过黑芒。

    仿佛此前疼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元火熔岩灯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屋内,无声摇曳。

    “萧儿……退下了……”青衣的人低哑着道了一句,转身即离。

    端木伸手覆上右腕,于少年身后缓缓开口道:“若是将死之脉,五脏俱衰……多已无力回天,无法可医。”轻轻顿了一瞬,女子续道:“身为医者,我等自当治人伤病、救人性命。只是若然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便是生死有命……也当看淡。”

    “砰!”的一声,青衣人身侧,桌案上的医书竹简、杯瓷小盏悉数被他一拂手挥到了地上。

    杯落盏碎之声响彻在夜间。

    端木十指一颤,不由得震住。

    “师父说得不错……”青衣人气息起伏不止,隐隐颤然:“若真真是那样一副五脏俱衰的将死之脉,弟子遍览谷中医书,竟寻不到一丝可救之法……只觉不过三年,师父便要陨了。”

    云萧双目通红,口中却一声轻笑:“如此无能……又如何能不看淡?”

    端木心下霍然一疼。

    下一刻青衣人快步而出,正与闻声赶来的叶绿叶当门撞见。“发生了何……”

    叶绿叶一眼看清少年人脸上的泪,微震了一瞬。

    云萧侧首,自绿衣之人身侧快步行过。

    叶绿叶回头看着青衣人的背影离远,渐入黑暗之中。

    又突然驻步。

    “师父一连数日昏睡之状,几时开始?”云萧背对叶绿叶立身长廊暗处,问了一句:“师姐可还记得?”

    叶绿叶拧眉回道:“九月中二师伯为师父取蛊之后开始。”

    云萧周身一簌,竟似打了个战栗。

    叶绿叶眉间拧得更紧。

    “谢……师姐相告。”少年言罢,续往长廊远处的夜色里行去。

    叶绿叶低头默然片刻,方行入了屋内。

    见得地上杯瓷碎盏,愣了一瞬,合上房门俯身一一拾了。

    口中同时道:“师弟方才哭了。”

    端木静坐于榻上,心口一颤。微微地疼。

    “我去把粥端来,师父喝一些。”

    “……嗯。”

    ……

    冷月寒光照在积雪上,映照出轻轻浅浅的足印。

    飞雪仍然在落,飘在少年人衣发上。

    一袭青衣慢慢于夜色中行过,落下几滴温热的水。

    云萧慢慢阖目。

    次日辰时,叶绿叶看见一只冬鸟自叹月居内飞出,径直往西南面去。

    待见云萧往厨间侍药,叶绿叶看了他一眼:“师弟传书与何人?”

    青衣的人慢慢自药罐中倒出药汁,温声道:“回大师姐。是二师伯。”

    叶绿叶静了一瞬,而后冷然道:“若是师父之事,可多与大师伯相商。二师伯此人,与我等并非同类之人。”

    青衣的人慢慢端起盛满汤药的白瓷小碗,指间微抖。低头间语声有些哑涩:“师姐说得是。”

    叶绿叶微愣,下一瞬便见了青衣人端着药碗转身而离。

    辰时近巳,晨光穿过深林幽谷洒在含霜院中的积雪上,似暖还寒。

    纵白伤势渐愈,偶尔会从泊雨丈守阵庐内行来院中踱步。

    断菊居中的草木被积雪覆尽,衰残一地,再无生息。

    屋院未改,兰香渐散,折兰居中,亦见空落

    青衣的人端着药碗慢慢行往饮竹居。

    目光沉凛寒萧,又几分冷绝凄恻。

    若是可选,虫蛊一类,此生只愿除尽,不愿再近!

    然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天下间怕是只有那人……还可一求。

    ……

    端木喝罢云萧递来的药,转头微怔住:“你方才、说什么?”

    “二师伯不日会来谷中一踏。”

    端木面容冷白,眉间已蹙:“因何,而来?”

    “师父时常连日昏睡,弟子传书与她,请二师伯来与师父看看。”

    端木目中忧色沉敛:“为师无事。且她向来不愿离开南疆,唯恐蛊池生出差池,应是不会应你。”

    云萧端起药碗,转身慢慢行出饮竹居。“师父放心,二师伯不日便会来。”

    端木满目苍白地望向少年人的背影。“萧儿……”

    ……

    “师伯方才的提议你还未回答呢?传闻中的不死蛊,你若能助我研成……”

    “恕云萧无心滞留,更无心改投他门,师伯另寻他人相助吧。”

    ……

    阖门的刹那,满目悲疼寒决皆掩于轻垂的眼帘下。

    师父……你予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予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袭青衣轻拂起朔风冬雪,转身间萦满一袖冰凉。直感风寒雪冷。

    他低声喃道:“……我多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