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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祭祀
大婚后,王上必须带着新王后参加祭祀仪式,这是渝国的俗礼。
虞璟大婚的第三日,秋高气爽,是今秋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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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划破天幕时,宫婢们井然有序的步入了寝宫服侍虞璟起身。最初那两日虞璟并不习惯被众人服侍着,但她很明白,现在的身份让她必须接受这些宫婢的服侍,所以渐渐也便遂心起来。
相比起来,虞璟更为习惯翠婉的服侍。
翠婉方才服侍她起身后,就去准备早膳,所以此时并不在寝宫女。翠婉是随着她入宫的,所以一直都随侍在她的身侧,也因为翠婉在身边,虞璟才不至于那么的想家。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没有翠婉在身边,她兴许会忍不住想跑回虞府。
可惜她嫁了人,无法再像小女儿那般腻在阿母的身边……想到这儿虞璟忍不住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正在为她细心梳着发髻的宫婢手微微一抖,便跪了下去,忧心忡忡的问道:“王后娘娘,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妥?”
“不,与你无关,是我有些想家了。”虞璟回神,让她起身后。
“娘娘的家不就在这儿吗?”宫婢握着玉梳继续小心翼翼的为她梳髻,欲言又止,说了这话后慌忙又小声的说道:“奴婢逾矩了!”
虞璟又是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开。
她已经嫁入王室,诚如身后的宫婢所言,这儿也是她的家。
“你叫什么名字?”虞璟好奇的问道。
因今日要参加祭祀仪式,虞璟必须身着正装,所以宫婢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后,将凤冠戴在她的鬓间。她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名叫莲华,莲花的莲,华美的华。”
“莲华?倒是一个好名字。”虞璟笑得很是明媚,“是你阿母为你取的名字吗?”
莲华亦笑了笑,道:“是的,入宫之后,奴婢本以为会被主子赐名,未想竟阴差阳错的保住了原先的名字。”
“你阿母一定很爱你,她希望你像莲花一样,华而不染纤尘。”虞璟说着说着,又有几分想念起虞夫人来。
雕花铜镜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比虞璟从前用的那面镜子要亮上许多,镜中清晰的映着虞璟和她身后莲华的面容。虞璟素来喜欢美丽的事物,这个叫莲华的宫婢亦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容,颇合虞璟的眼缘。她一手梳头的手艺亦是极好,看似简单其实十分繁复的发髻既保留了虞璟未嫁时的娇俏可人,亦不*为王后的高贵庄重,对于今日的祭祀而言,是十分妥当的。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时,虞璟并未看到来人,以为是前去传膳的翠婉回来了,笑容满面的看向来人的方向说道:“翠婉,你觉得我好看——吗?”
说到后面,声音竟像卡在喉咙中那般,让人听不出来。
来人并不是翠婉,而是她的夫君——渝国最为尊贵的男人。
华昀到来时已经屏退了外围的宫婢们,也并未让她们通传,所以虞璟之前并未察觉到是他来了。他在虞璟兴冲冲转身时就听到了她那句问话,微微含笑点了点头,应答道:“好看。”
虞璟蓦得红了脸,想到莲华在身侧,脸上又添了几许绯红。
华昀摆了摆手,莲华忙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寝宫内独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虞璟莫名觉得有些燥热不安起来。其实对于他的到来,虞璟并不觉得惊诧,因为这几日他日日都会和她一同用膳,三餐从不缺席。
这虽已是她大婚的第三日,这两日她已经不再做那个梦了,少了梦靥的纠缠,她心中渐渐生出了对未来的期许,但在面对华昀的靠近时,她仍旧十分娇怯。
华昀一步步靠近虞璟,虞璟正红着脸不知所措时,翠婉的到来让她一下子摆脱了窘境。
翠婉刚传完早膳回来,见宫婢们都退在寝宫外面,未问缘由,却已经猜到是王上来了。其实依照翠婉的身份,根本不必去做传膳这等差事,但虞璟每日都习惯吃翠婉亲手做的早膳,在膳房那些大厨们学会那几道菜并作出翠婉做出的味道之前,翠婉都会亲自前去膳房为大厨们做示范。
翠婉是在寝宫外犹豫了片刻才踏入寝宫的,膳房准备的早膳若是凉了,虞璟便不爱了——她对于早膳一向很挑嘴,所以翠婉才不得不进来扰了他们夫妻之间相处。
“启禀王上、王后娘娘,早膳已经备妥了。”察觉到华昀不善的眼神,翠婉只得将头低得更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虞璟闻言松了口气,又目送翠婉退下后,端庄大方且理直气壮的同华昀说道:“王上,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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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桌上摆满了虞璟喜欢的膳食,其中有大半仍是翠婉的手艺。
早前在虞府,若是一家人一起用膳,多少会闲谈几句,嫁人之后虞璟这习惯就不得不改了。在这个地方能与她一同用膳的除了华昀之外再无旁人,而华昀似乎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而且每次用膳都有大堆的宫婢环侍在周遭,第一日虞璟十分排斥,却不得不用两三日的时间去努力适应。
虞璟安静的吃着翠婉布的菜,偶尔会偷偷瞄上华昀两眼。
他安静时总让她觉得和平日有些不同,平日他总给人一种很温暖和煦容易亲近的感觉,可安静下来时却总让人觉得疏离难以靠近。虞璟心想兴许是她多心了,嫁人不过短短三日,她有太多值得费心的事,才会如此多心。
兴许是今日翠婉亲自下厨的原因,虞璟多喝了半碗粥。并非翠婉的手艺有多好,在膳房里比她手艺精湛的厨师比比皆是,但翠婉煮出来的东西有种家里的味道,虞璟吃饭时总会有种自己仍在家里的感觉。
虽有些自欺欺人,她却仍旧觉得很开心。
礼官前来提醒差不多该启程去神庙时,虞璟和华昀正好用完早膳。
华昀应了一声后却走到了翠婉面前,近在咫尺,低头俯视着她,一反方才那安静甚至疏离的神色,连眼底都带了笑意。虞璟有些不明所以,迷糊的抬头看着他,却见他忽然低下头来,温热的唇瓣却落在了嘴角。
他在她的嘴角轻轻舔了一下,慢慢说道:“嘴角沾着米粒。”
虞璟一呆,想到周遭有很多宫婢在服侍,脸色顿时燥红,又羞又尴尬,而华昀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般松开了她,转而牵起她的手朝门外走去。
尚未适应的虞璟只能呆呆的任由他牵着自己出门,直到坐上了备好的辇车一路前往重华山,她脸上的那抹红晕仍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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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人是一个善于养马的民族,此前渝人为王室养马有功的记载常见于史书,而渝国的第一代大祭司生于重华山,因机缘巧合与渝国太祖襄公相识。彼时周武王暴虐无道,其子周平王被迫迁都,渝国太祖在大祭司的指点之下护送有功,被封为诸侯,周平王将岐山以西的土地封给了渝人,渝人这才有了自己的疆土。
周国覆灭后,群雄四起,诸侯国称霸,又因岐山以西的土地物资匮乏,气候酷暑严寒,不易种植谷物,以至于渝国弱小,时常受到邻国骚扰,更有野心者一直图谋吞并渝国。好在大祭司可通神,屡次化解渝国危机,渝国才得以艰难的在诸侯国中生存。
大祭司隐世后居于重华山,重华山正好在渝国的疆域之中,故而太祖襄公定都在重华山脚下,建起了都城上京,并在重华山之上修建了神庙,此后历代大祭司坚守神庙,为渝人祈福通神,重华山也因而成为渝国子民心中的神山。
每一个渝人心中都对重华山的神庙充满了向往,却极少有人能够真真正正的走进神庙,但身为渝国王后的虞璟却是不一样的。神庙之中除了供养着大祭司之外,还供奉着历代渝国先祖的灵位,历代王后在大婚之后都要到神庙祭祖,这是极少数能踏进神庙的机会之一,旁时若非大祭司点头,谁也进不了神庙。
辇车出了王宫来到闹市时,引来了许多百姓的围观,虞璟坐在辇车内听着外头的跪拜声和小心翼翼的议论声,心下感慨不已。如今的她已经开始享受渝国子民的跪拜,但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未能习惯,可她又知道必须要习惯,因为这是她身为渝国王后的尊荣之一。
凤辇内只坐着虞璟一人,随时的宫婢们都走在车道上,包括和虞璟亲密无间的翠婉。虞璟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外头这热闹的景象,在辇车内坐了片刻,她有些心痒,悄悄掀起了辇车纱帐的一角往外看去。
围观的百姓可谓人山人海,辇车所经之处百姓纷纷跪拜,蔚为壮观。
她正要收回视线时,忽然瞥见人群中两道熟悉的身影,若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云荞和阿南。
若非在众人都跪拜时只有云荞迟疑没有下跪,虞璟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看到她的。反倒是她身侧的阿南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犹犹豫豫的跪了下去,可视线却一直都紧紧盯着虞璟。
虞璟的视线与她交汇时,下意识报以微笑,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惊诧和疑惑。
虞璟放下纱帐,遮挡住了云荞的视线。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云荞,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可不知为何,云荞的目光却隐隐约约让虞璟有些不舒服。
云荞和她虽不像寻常闺中蜜友那般来往频繁,却总是很聊得来,从前她随云荞上山游玩,险些被毒蛇咬伤,是云荞不顾危险才让她摆脱了困境。这样的情分,较之别人自然要不同。
可刚才云荞望着她的目光却太过复杂。
是的,复杂,复杂中带着探究,只要一想,心头的些许不舒服顿时添到了十分。
可是她多想了?
虞璟蹙眉,也不知深思了多久,仍旧未能想出个所以然,而就在这时,辇车已经在神庙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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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神庙时,正是事先挑好的吉时。
华昀不知何事已经下了龙辇来到虞璟的车前,宫婢拉开了纱帐,看到他时,虞璟有些惊讶,她虽极力想遮掩情绪,却并未成功。华昀也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她,他朝她伸出了手。
望着眼前的大手,虞璟没有犹豫,将手叠放在他手心,任由他牵着自己步下辇车。
神庙四周的守卫十分严密,庄严古朴的大门在他们二人靠近时缓缓打开。
神庙内并不若虞璟想的那般昏暗,整座神庙犹如一座庄严古朴的小王宫,里头又分了许多个大小不一的宫殿,而传说中的大祭司并未出来迎接他们。
前来接引他们的神庙侍女面容恬静,气质出尘,让虞璟心中感叹了一番。
莫怪乎所有人都想着把女儿送到神庙来服侍,这儿的每一个侍女在世人眼中都是服侍神的,神的侍女,身份不可谓不高贵,甚至连虞璟这个王后在她们的面前都要放低姿态。
接引侍女将他们领到了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大殿之中,虞璟和华昀在礼官的唱和之下,恭恭敬敬的磕头上香,进行了一系列繁复的祭拜仪式。
按照俗礼,虞璟必须单独在神殿之内念诵一册经书,最后才算完成祭祀,这个习俗就算是华昀,也无法改变什么。
华昀有些忧心,却又充满了无奈。他记得从前虞璟被关在神殿内时有些吓坏了,出来时神色苍白,回到王宫后甚至不舒服了几日。可他又不能带走虞璟,只有完成了今日的祭祀之礼,虞璟才真正成为被渝国先祖和大祭司认可的王后。
所以他踏出了神殿。
神殿大门被关上之时,发出了沧桑的吱呀声,厚重的大门紧闭时“碰”得一声,仿佛有什么锤了虞璟的胸口一记。
神殿内虽点缀着夜明珠,也燃着烛火,却仍旧显得昏暗,上头供奉的那些牌位在灯光之下甚至显得有些阴森。
虞璟有些害怕,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兴许她高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可她又不能胆怯,跪在蒲团上她想了许多许多,从前,现在,还有未来。
她有太多的牵挂,而且她已经嫁给了那个人,所以不能退缩。
想着想着,她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平和下来,专心致志的念起视线备好的那卷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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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官早已退到了神庙之外,但华昀一直都站在神殿门外,那扇门被关上后,阻隔了里头的一切声音,也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神殿内的侍女一直侍奉在周围,其中也有一两个会忍不住偷看华昀,但华昀的视线一直都落在神殿的大门之上,旁的再没能入他的眼。
过了片刻,有一名身着白色衣袍的侍女款款朝他走来,纤尘不染的气质,出色的面容,若是在外面,这样的女子定能让人趋之若鹜。
与别的侍女不同的是,她的衣襟之上有精致的莲花纹路,似是绣上的,又似画上的。这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华昀也是知道的,只要看到她的衣裳,就可以猜到她是大祭司培养的下一任继任人秦昭华,渝人口中贵不可言的昭华仙子。
随时在旁的其他侍女见到她到来,纷纷躬身行礼。
秦昭华靠近华昀后,微微躬身行礼,道:“王上,大祭司请您到神殿一叙。”
华昀没有动,依旧看着眼前那扇殿门,秦昭华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道:“王上大可放心,王后无碍。”
得了这话,华昀心中大安,却不曾多看她一眼,只道:“带路吧!”
秦昭华敛了笑容,平静的在前方引路。
其实,以大祭司亲传弟子的身份,这等领路的事无需秦昭华来做,可她为了见王上一面,不惜抢下一位小师妹的活计。
师父虽未严明,但世人都知道她将是下一任大祭司,平日神庙中的师姐妹每一位都对她恭恭敬敬,那位小师妹虽对王上心存向往,却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满。在神庙之中,秦昭华从未受过冷遇,所以她屈尊亲自前来之前也未曾想到王上会对她如此冷淡。
她没有回头看华昀,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着他的面容。
秦昭华从小就进神庙,很少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但她却见过王上。那时她耐不住神庙中的寂寞,背着师父偷偷溜出了神庙,在街上遇到了地痞欺负,是年少俊美的王上救了她。那时他尚未登基,她只听旁人说救了她的是公子昀,从此便将这个人记挂在了心上。
神殿近在咫尺,秦昭华的步伐在神殿门口曳然而止。她敛了所有情绪,转身,同华昀柔声说道:“王上,大祭司在里头等你。”
华昀点了点头,越过她跨进了神殿之内。
神殿的大门在他踏进大殿之后就缓缓合上,大祭司跪拜在神像之前,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脚步声提醒着他华昀的到来,但他却没有起身亲迎,依旧双目进步,口中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片刻后才停下来,平静无波的说道:“王上,好久不见。”
“大祭司。”华昀淡淡颔首,并未将他的无力放在心上。“你让孤来此,可有事?”
大祭司终于站起身,黑色的长袍衬着他老迈的面容和发白的长胡子,倒有几分飘然出尘的意味。他睁开眼,打量着眼前俊美高贵的男人许久,末了幽幽问道:“您难道忘了上一任大祭司离世之前的预言了吗?”
“大祭司,你想说明什么?”华昀面色淡然,语气也丝毫不见波动。
前一任大祭司在老王上肃公驾崩之前就已经离世,离世之前却留下了关于天降神女的预言,这个预言,肃公在驾崩之时告知了华昀的兄长昭王,昭王驾崩时又告知了华昀,并让他务必找到神女。
这个预言从前华昀就知道了。
他的确找到了大祭司口中的神女,也的确让渝国走上了霸主之路,可同样,他失去了虞璟。所以当一切重新再来时,他不想再走那条路,不管未来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不会再重复从前的过往,即使是大祭司,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王上,您早就找到了神女,不是吗?”大祭司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有她在,何愁不能兴国?您是上天挑出来的能者,只有神女才配得上您,她当为王后!”
华昀闻言轻笑了一声,“若她当为王后,那我的妻子又算什么呢?”
“您——”大祭司不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华昀打断了话语。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只能是人为的。您应该知道,我并不信天,也不信命。”华昀笑容敛了,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散发着阵阵寒意:“我的王后只能是虞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