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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下贵人半居于此的长安,老头雇来的这辆马车连中规中矩都算不上。
特别是当马车七拐八折后逐渐逼近了长安最为中心的地带,能看到大宁皇族数百年居住的禁宫城墙后,这辆车轮还沾染着马粪的马车就只能用寒酸来形容了。
长安,从来都居之不易,而禁宫外环绕的一座座府邸则更是寸土寸金,没有雄厚的家底、没有在朝中稳固的地位,在这里可是连个瓦片都买不到。
马夫咽了口口水,不敢在像之前那样大声的挥甩马鞭驱赶马车,小心行驶在平坦的中轴大道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蹭到一辆赔命都赔不起的金玉香车。
他心里有些纳闷,马车里的老头怎么会来这?
裹了件破棉袄还跛了条腿的老头怎么看也不像能和这有半点关联,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了离禁宫外最近的一圈宅邸道路上,能在这里居住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朝中握有实权的肱骨大臣。
又行不过一里,一个身着银白锦衣的少年拦停住了马车,看着马夫身上那件许久未曾清洗的衣衫,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毫不掩饰鄙夷之情。
马夫在不懂人情世故也晓得在这里可不能随意造次,他赔着笑脸走下马车,对着矮他一个头的少年点头哈腰,可惜一嘴的冀州口音只加深了少年的怀疑,任凭他嘴皮子一磨在磨,少年都摇头不放行。
马夫只好递出老头的那张金箔名刺,少年嘴角上扬,不屑接过后瞳孔猛然一缩,刚要迸出嘴边的冷嘲热讽生生吞了回去,这才将信将疑的让马夫将马车驾入这条虽是冷清却贵气不可言的绿荫大道。
马夫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拿起马鞭的时候又往背后瞄去一言,那老头没在露出头来和他寒暄。
很快,马车就到达了目的地,马夫也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档雇送生意结束了。
七阶府邸前,两只马夫不认识的石兽张牙舞爪,威风凛凛。一个老者站在台阶上一直目视着马车靠近,等到马车停下后也没动身上前迎接,只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注视。
马夫看到这老者,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八成是马车里的老头有哪个亲戚在这座令他不敢抬头的府邸前做奴做仆,得到了主人的赏识后平步青云,成了个管家之类的人物,便接来老家的老头来享上几日清福。
马夫觉得就是这样,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车帘掀开,老头吃力的扶着车轴跨下马车,眯着眼打量了站在台阶上看上去和他岁数相仿的老者,仍是一言不发,随手给马夫扔去剩余的雇车费用,不去理会喜笑颜开的马夫,径直向府邸走去。
站在台阶上的老者一脸云淡风轻,既没有大献殷勤去迎接老头,也没有出言制止老头的步伐。
掂了掂银袋重量的马夫心满意足的离开,银子到手,就不费这个脑子去瞎猜测些什么,自然也不会回头张望到老头缓步一阶一阶的走上去,没有走两旁的辅门台阶,而是直上正中的仪门。
站在台阶上的老者就这样目视老头走到他身边,终是挪动了脚步,回身推开了沉重的仪门,从冀州邺郡一路风尘仆仆的老头当仁不让,竟是很无礼的先一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仪门内,一展高达一丈的风水壁上赫然四个大字:‘秉度良才’。
仪门关闭,这座府邸的主人弯下腰,毕恭毕敬的对着老头行礼高声道:“见过先生!”
老头一笑,没有回礼,反而看向风水壁上的四个大字开口道:“人皆云字如其人,姬诩这四个字确实挺像他的,大气恢弘,看到这字就不由想到他。”
锦衣高冠老者眼皮子一抖,听到姬诩的名讳后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毕竟全天下敢直呼这名字恐怕也只有他面前一人。
平复心中震惊,老者不卑不亢回道:“先帝自是雄才大略,一代贤帝,北征匈奴一功,足以千秋颂名。”
老头听到北征后不屑一笑反问道:“你可知皇帝二字何解?”
老者摇头道:“不知。”
“皇者、大也,惶惶盛美;帝者,德象天地,父天母地,为天下主。姬诩倒是对得起这个共主之名。在他眼里,朕要赏的,你不能不要、朕不给的,你不能去抢,不然就是拂逆尊意惹得天子一怒。所以他在位二十多年,你们这些世家贵胄都只能服服帖帖的跪在那座大殿里,他不开口你们就不能张嘴,知道为何老夫对你青眼相加么?只有你敢虎口拔牙,帮天下世家硬生生的拿回些东西,虽然像是乞讨,可其余人却连做乞丐的心思都不敢生。”
老头停下,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这位大宁皇朝的三世老臣,意味深长道:“等以后你坐上那把椅子,可能会比他要圆滑,却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老者面无表情,眼睑低垂。
“他到了?”
老头岔开话题又问道,这次老者没有回避,老实回答道:“到了,现在太学府里暂居,看似只有他和身边那个侍女,暗地里却有夜明司及荀家死士日夜监守,怕是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老头听出这话音的言外之意,斜了一眼锦衣老者嗤笑道:“你在埋怨老夫为何不在路途中就将他拿下,反而画蛇添足找了些不中用的北狄废物千里奔袭,露出诸多破绽?”
锦衣老者这下硬气了不少,点了点头。
老头拂袖爽朗大笑道:“荀推暮何许人也?你也太瞧不起他了。真以为几个死士刺客就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真以为这些年老夫的布局谋划他真不能端倪出个一二?”
老头笑声越来越放肆:“只不过是给老夫这位多年好友打声招呼而已,当年他全力支持北伐,那老夫就让他看看北伐之后做的孽。北狄几个部落这些年都是鹰扬府的军功册,无辜牵连者数不胜数,这可不是他的初衷。”
老头笑声戛然而止,挺起佝偻的身子睥睨面前之人冷声道:“老夫以九州天下做棋局的大手笔,精心布局了这么多年,没一个相同棋力的国手对弈,太过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