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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总汗脱脱不花慢慢靠近张影舒,看着她的面庞,皱眉凝思:“她叫……叫……张……张什么舒来着?”他想了一会,转头看向身后的心腹者兰帖木儿,“她叫张什么舒来着?”(汉语)
“张影舒,南朝太师英国公张辅的小姐,宣德五年出生,现年二十岁。”者兰帖木儿也跟他说汉语,“三年前,被正统皇帝册封为敬妃,拒不接受,躲进京郊白云庵带发修行,直至今日。”他四十岁上下年纪,目光冷静,面容沉静。
他是可汗的心腹,官居蒙古平章,手下暗哨无数,专门替主子收集情报。张辅是明朝太师英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他家情况,者兰帖木儿倒背如流。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嗯……张影舒!”他凝目注视她面庞片刻,忽然笑了,“张辅不是仁宗皇帝的泰山老丈吗?怎么,仁宗的孙子也来横插一腿,南朝也可以这么乱来?”
者兰帖木儿:“不止于此,她还有个二姐,二十年前差点被仁宗的儿子明宣宗纳为庄妃,要不是后来一尸两命,只怕……唉,难说得紧。”
阿噶多尔济听不懂他们说的汉语,想当然以为是在说自己,“扑通”一下跪倒,磕头如捣蒜:“大哥,都是巴图那小子干的,他说嫂子转眼就死,不如拿回来乐呵乐呵。我没碰她!”
脱脱不花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嫂子?”
阿噶多尔济刚要说什么,那鼠须男巴图抢先一步:“济农的意思是,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当然是大汗你的——刚才那姑娘,也是这意思。”(注:济农即蒙古副汗、亲王的意思)
脱脱不花将头转向张影舒,她仍然昏迷着,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但晨曦下那张面庞,却美得犹如嫦娥下凡。
他其实不认识张影舒,张影舒也没见过他,之所以能一下子就猜出对方的身份,这要归功于无孔不入的暗哨。
说起来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了。无论朝代更迭,无论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候,都离不开情报机构。就像脱脱不花,为了掌握主动权,他会在明朝、蒙古也先一部、阿剌一部以及很多地方,安插自己的人。而明朝,每年也会安排数百名夜不收(注:间谍)深入漠北诸部,打探其核心机密。很多时候,你这边某项重大决定还没宣布,那些细节就已经摆在别国首领的案桌上了。防不胜防。
“她是这么说的?”脱脱不花听到巴图的话,不自禁呆了一呆。
巴图说道:“对!那姑娘说,天下好东西,都应该属于大汗,所以济农不能碰。”
脱脱不花的发呆只一瞬间,瞬间过后,就冷静下来了,他转头问阿噶多尔济:“是这样吗?”
阿噶多尔济颤声道:“对……就是……就……”
他不知道,他试图奸污张影舒时,长兄就在外面,张影舒说的每一句话,都被长兄听了个清清楚楚。
脱脱不花脸色渐渐青了,眯着眼睛盯了阿噶多尔济好一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一个弟弟,就算是你拎着耳朵斥责甚至斥骂,又有什么用?原本,他是想就二弟私底下收受也先使者黄金的事敲打敲打他,可现在这情况,就算他这个做兄长的再有心,又有什么用!
侍卫长阿都赤匆匆走来,在脱脱不花耳边低声道:“也先那老小子派人来了!”
脱脱不花脸色一变:“这曹操又想干什么?”
阿都赤哼了一声,低声道:“还能怎样?不外乎就是不想跟南朝硬碰硬,让咱们出头当炮灰。”
脱脱不花气乐了:“你说天下这么大,他是不是不把所有人都欺负一遍,就爪子痒痒?”
者兰帖木儿低声道:“这也正常。既然迟早要打,当然得趁着还没决战时,先把对方削个八九不离十。”
脱脱不花皱眉,装作没听见。
——其实,他是不想听见。这是他的心事,大心事。
自鬼力赤开始,蒙古历任可汗皆傀儡。他不服,一路厮杀至今,不仅拥有兵马与属地,甚至同也先实力相当。一山不容二虎,只有一个能活。
三年前,他与也先会盟于明安哈剌,他暗派刺客跟随,虽没要了也先命,却也让他结结实实躺了三个月。
半年前也先要打明朝,怕他背后捅刀子,就软硬兼施逼他跟明朝为难,他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也先就呲了牙,还扬言说如果不跟着他打明朝,收拾完明朝就收拾他。没奈何,只好胡乱打几天辽东做做样子,然后掉头收拾老敌人海西女真。
脱脱不花皱眉思索良久,想不出既不得罪明朝又不得罪也先的法子,很头疼,遂对阿都赤说道:“你先把那谁给稳住,我过会就去。”
阿都赤匆匆离开。
者兰帖木儿向张影舒一指:“她怎么办?”
“把她……带到我那里!”脱脱不花丢下一句话,冷着脸大踏步离开。
阿噶多尔济与巴图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张影舒躺在床上,影影绰绰的,感觉有人在解她衣服,不禁大急,一边喊:“别碰我。”一边惶急抓那人的手。
这时,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大汗,她醒了。”(蒙古语)
脱脱不花:“别管她,继续搜。”
张影舒霍得睁开眼,一把推开身前那只手,然后她发现,刚才触碰她的,是个侍女。检视自身,除外衣被剥掉,她还算得上衣衫完整。
“干什么,你们!”张影舒知道那侍女是在搜她的身,强装作什么都不懂。
脱脱不花上前一步,微笑道:“挺锋利的,你想杀谁?”说着,他说的是一把匕首,刚从张影舒身上搜出来的。
张影舒一颗心“砰”的一跳,心里骂了一句“这混人!”,目光在四处一扫,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暗器、凶器,全给搜出来摆在茶几上了。
怎么办?
脱脱不花轻拍了一下她脑袋:“哑巴了?”
“路上不太平,我防身。”张影舒想起在家时,长兄最宠爱的小妾遇事就装傻充愣扮可怜,还屡屡过关,决定现炒现卖地试一试。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拿起一块地图:“土木堡地形图!自己画的?”
这个不好糊弄,张影舒眉头一皱,深悔自己平日里太目中无人,没跟那小妾好好相处。
“这时候想去土木堡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也先的人,另一种还是也先的人。张什么舒,你是哪种人?”脱脱不花逼问,语气倒也并不严厉,甚至嘴角还带有几丝笑意。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脸惊慌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在哪,我是谁?”
心想:“只要他们别查到那发梳,别的就都好办。”然而,好像老天爷诚心拆她的台,这一想法才从脑子略过,拆穿谎言的人就来了。
“可汗!”一下属进帐,手里拿一把琵琶发梳,“验过了,单从外表看,就是一把普通的发梳,可上面焠有剧毒,见血封喉!”
脱脱不花脸色一变,隔着手帕接过那发梳,小心翼翼地端详。
那是一把小叶紫檀木雕琢而成的琵琶发梳,琴头部位悬有长长的白玉流苏,流苏尾部是两颗红宝石。单从外表看,也没什么特殊,但你要是被它划一下,立时死得不能再死。
“说说吧,”脱脱不花站到张影舒床边,“你好端端的闺秀不做,跑到怀来,身上又是匕首又是暗器,又是地图,还什么见血封喉。你想干什么?”
张影舒死撑,尽管心里已经千遍万遍在骂自己了:“什么闺秀?这里是怀来吗?我家明明在热河,好端端的,我跑到怀来干什么?”
脱脱不花气乐了:“不是,你扮刺客都扮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忘不了玩失忆!”
张影舒佯怒:“谁玩失忆了?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脱脱不花向床边一套蒙古骑兵衣衫一指:“我们士兵的衣服,为什么穿在你身上!”他向拿起那张地图,“这是土木堡地形图,很精准!”他向匕首等指了指,“很锋利的匕首,只要被刺中一下,就能见成吉思汗。金针,杀人于无形的暗器!还有这把琵琶发梳,上面焠了什么东西,不用我说了吧?”
张影舒低下头,她有些演不下去了。
脱脱不花说道:“张什么舒,我不跟你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啊,长得又……真得逼我对你用酷刑不成?”
张影舒真演不下去了,心里一会骂自己一会骂脱脱不花,还不忘忙里偷闲地骂几句长兄的小妾——正经事不做,就知道装傻充楞扮可怜,什么东西!
既然装傻充愣也要看天赋,那就保持本色,爱咋咋地罢。
“我想单独跟你说话。”
脱脱不花一脸揶揄的笑:“你不装了?”
张影舒慢慢走下床,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觉身上又有了力气。一瞥眼见到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碟牛肉,于是走过去,往地毯上一坐,吃起了牛肉。
仿佛之前的愤怒、仇恨,都是另一个人的情绪,跟她没丝毫关系。
“给你连个选择:一,让她们都下去;二,让她们都下去。两条路,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