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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还好,“义”字笔画繁杂,牛娃写错好几次,前倾着身子看那立在前面书案上的木板好几次,又被儒不贤纠正、指点了几次,这才勉强把字写了出来,只是歪歪扭扭,横倒竖歪,似是非是,勉强有个字样。
牛娃从小就没娘,家里又穷,刚会走路就跟着父亲或赶车、或采集捕猎寻食,去城里给贵人们赶车时,稍无端喊叫两声,就会被父亲牛炙打屁股,敢哭出声扰了贵人心烦就继续打,性子沉稳,又有一股子认死理的牛性,写不对就非要写对不成,因此认真习字,忘记旁事,引得儒不贤都暗暗点头。
但牛娃沉稳,其他小孩却多半没那个耐性了。
有些稍懂事些、性格比较听父母话的小孩,还能忍着性子,半认真、半迷糊地学着写字,一些年龄小、父母又管教得少的小孩,可就耐不住这性子了。
就比如牛娃认识的那对兄弟:大鱼、小鱼。
那是百木村邻村的一个大伙都叫为“渔父”的渔夫的儿子,年岁差了一年大半,平日里就喜欢跟着渔父打鱼摸虾,牛娃以前也喜欢和他们玩,只是自打家里开始给国君府做工后,他就没时间去了。
大鱼、小鱼这两个比他年龄还大些的小孩,自小野惯了,用手学着抓木笔都费劲,稍听了一会、学了一会,就全身不自在地左扭右摆,抠抠手指、咬咬脚趾、对着旁的小伙伴扮扮鬼脸,没一会不知道怎么了,那个叫“小鱼”的小孩,又突然哭了起来。
他一哭,他哥“大鱼”也跟着哭了。
儒不贤开始时还只当他们稚子顽劣,又有意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教导牛娃写字,便没太在意,如今见他们兄弟俩开始哭闹,脸上便重又恢复了那种漠然无情的样子,对那对兄弟问道:“你们哭什么?”
“我想我娘了!”
“我弟哭了,我就跟着哭了!”
儒无法沉默了一会,道:“思亲、友弟,这是人之善,我本不该责罚你们,只是你两人若是哭闹,其他人便无法进学,如此为难,你兄弟两人可有解决之法?”
大鱼、小鱼兄弟俩自然是没有解法的。
他们见儒不贤神色平淡并不严厉,心中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哭得愈加大声。
儒不贤有些皱眉道:“既然不愿意在这里进学,那你两人想要做什么?”
一听这话,兄弟俩不哭了。
“我想去跑着玩!”
“我想去用石头打鸟烤着吃!”
“……”儒不贤看了会他们兄弟俩,摇了摇头,这才神色平静道,“既如此,你们兄弟两个背上你们带的木盒,去玩吧,莫忘了玩闹后回家,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兄弟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感觉跟撞了大运一般,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将沙土随意倒到墙角,就背着木盒、甩着木枝,兴奋地往国君府外面跑去。
庭院中,一时骚动。
牛娃有些羡慕他们兄弟俩,但想起父亲、二姑娘的叮嘱,就耐着性子继续练字,旁的同伴大抵也是如此,因此去了两个最活泼的后,庭院里反而有了几分宁和的氛围。
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到外面一阵惨叫大哭声,连儒无法听了都皱眉出去看,牛娃等一群小伙伴也好奇地跟着,刚一出庭院,就看到老虎矫健离开的身影,明显也是去吃瓜了。
来到府门外,就看到大鱼、小鱼兄弟俩,在地上不住地打滚,一个身形矮瘦的男人,正拿着藤条,不住地抽打他们。
牛娃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渔父、旁边一个正抹泪的女人,就是渔母。
“我把你们两个贪玩的狗东西!玩是吧?不听先生话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一边骂、一边打,丝毫没有留手的样子。
在牛娃印象里,平日里很喜欢两个儿子的渔父,今天发了疯般地毫不怜惜,旁边一向宠儿子的渔母,也是红着眼睛抹着泪,却只蹲坐在旁边,一边心疼,一边什么话也不敢说。
可怜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被那细细的藤条抽得背上、胳膊上全是血痕,在地上不住哭叫翻滚,周围来舂米、洗衣的百姓,却没有来上前劝渔父别打孩子的。
“听说没?这两个小子刚在国君府外打了只鸟,火都没升起来呢,就被得到消息,急切赶来的渔父抓了个正着,气得直接拿藤条打,听说渔父那边刚网的一网鱼都顾不上抓,渔网都在岸边扔着呢……”
“那可不就顾不上!他捕了一辈子鱼,穷苦惯了,到老了撞了大运,遇到大王招取侍从、两个儿子都因为机灵被选来学认字,前两日还高兴得给祖坟烧香呢,哪曾想两个儿子贪玩,都被先生赶出来了,还傻着个脸在那捕鸟玩呢!”
“那真是该打!也不知道少了两个,大王还要不要再招两个侍从,要是我家小子被看上了就好了……”
……
儒不贤听了会旁人议论,便大抵猜到了事情原委,见那两个小孩被打得一身的血,便平淡道:“莫要打了,再打把人都打死了!爱玩是人之天性,他们既然不愿读书,那也不必勉强。”
儒不贤这话说得不怒不气、理所当然。
他一生进学,同行的师兄弟里,从来没有说被人逼着进学的,都是拼命想求学而不可得,恩师当年虽然也喜欢教书育人,但遇到那些不愿进学的人,也是从来理都懒得理的,甚至骂上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的。
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之,则去之,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故意装着没看到儒无法,实际上早就暗中看到这个一身儒衫长袍、身后十个进学孩童跟着的中年儒士,特意将儿子打得更凄惨些的渔父,听到这话就装作刚看到儒不贤的样子,故意赔笑道:“这两个狗东西从小跟我打渔,玩闹惯了,年龄又小,也不知道跟先生识字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不打他们一顿狠的,是不知道安心念书识字的!先生莫劝,我再打他们两顿,他们就乖乖跟先生进学了!”
旁边一直心疼儿子、却不敢劝阻的渔母,见丈夫停了手,赶紧心疼地想去抱儿子,却又不敢抱,只能将他们从地上扶起,给他们小心抚清着身上的草叶尘土,听到丈夫说还要再打两顿,想劝又被丈夫一眼瞪了回来,再不敢说话。
儒不贤心思明透,摇头道:“我只听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文士,没有听过被人拿着鞭子逼去进学的读书人,他两人志不在此,且去就是。”
声音平淡,态度坚决。
渔父一听,只感觉天都塌了,眼前一片发黑,脸上先前努力堆叠出的讨好笑容,也慢慢变成绝望,气得想再打地上的儿子,见他们一身血痕又怕真打出事来,一股气闷在心里、想吐吐不出来,只恨不得一头撞死!
发黑的视线里,不经意看到跟着老虎出来看热闹的白绝。
当下如抓到了一根稻草的溺水者,扑嗵跪倒在白绝身前:“大王慈悲!念他们初犯,饶他们一次吧!我回去定当好好管教,绝对以后老实读书!求大王慈悲!求大王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