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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四九愣愣地站在原地,似连思考都无法继续。
她捂着被吻肿的红唇,头一次觉得如此挫败。
不过,为什么董卓明知有危险,还要前去送死?难道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那么,他之所以能够看穿这个计谋,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容易被看穿?
如此一来,是否王允等人也将全家受戮?天下是否仍将大乱?历史若一旦被改变,那自己岂不是不能回去?
她这么一想,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量,撒开腿往外跑去,嘴里喊着:
“太师留步!”
留步之后,该怎么做?面对董卓这个可怕的对手,她心里毫无把握。
就在她快要冲出去的时候,门口忽然站立了一个人。
这个人好像真是凭空出现的,白发俊貌,一身白底黑边的衣服,显得既淡雅又脱俗,且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身上似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冷雾。
江四九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对方的身上。
对方将她轻轻扶住,似乎先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语带调侃地道:“你还是那么莽撞么。”
江四九听见良久都未曾听见的熟悉声音,抬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左慈,是你!”
她好像遇到亲人似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连他语气中惯有的调侃与微讽,这次听在耳内,都显得那么亲切。因为过去那么长时间里,他都是她的依靠。只是他这么久都没有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左慈微笑地看着她,眼神中的怀念与情意,几乎要冲溢而出。只是在望向她被吻肿的的红唇之时,目光稍微黯淡了些许。
就在此时,江四九猛然发现他自右眼角往下,斜横了一条长约一指、深可见骨的还未痊愈的伤疤。这伤疤皮肉翻卷、形状可怖,给他神态洒脱、风姿飘逸的脸上,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男子气概,但同时又显得有些诡异与惊怖。
江四九惊呼:“你、你的脸怎么?”这么俊美的一个男人,脸上留下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伤疤,不禁令人可惜。
左慈抚了抚自己的伤疤:“没有什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江四九疑心地道:“可是,你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受伤?”
左慈不着痕迹地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回屋内,笑道:“神仙也可能会打架的,打了架自然就要受伤——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见你行色匆匆,准备要到哪里去?”
江四九想起要阻止董卓的事,顿足道:“糟了!董卓已经知道王允的计谋,现在正赶往长安,可能要酿成大祸了,那样天下大乱不说,我也回不去了,怎么办?”
左慈点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要紧。因为他虽然知道这一去必死无疑,但他却是不会反抗的。”
江四九愕然:“为什么?”
左慈扶她在床上坐下,又拿出了他自己的胡床,道:“他本来就是找死。从他全家被杀、全村被屠之日,他就在等着这一天——这算是一种赎罪吧。”
江四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啊?那他为什么不当时就……?”
左慈道:“因为他要报复,但又不止要报复。他是觉得以他的本事本来不必做那些事。觉得自己是因为出身微贱,地位太低,读不了书也娶不到能助他的妻子,又没有别的晋身之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只好铤而走险,杀人顶替。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做代价会如此之大,竟会赔上父母与全村人的性命。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既想要报复那些那些只注重出身地位的人,还想要创造一个乱世,让真有本事的人不至于为门阀所限,老于山林斗室之中。他这种想法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做法未免太过极端和血腥了。”
江四九想了想,问道:“他现在赶去送死,是因为乱世已经完全造成了吗?可在他在这之前,不就已经是乱世了吗?黄巾……”
左慈叹道:“黄巾一众,人数虽说不少,但未经训练,大多是乌合之众。虽然为祸,但朝廷并非没有力量对付他们,白波军、黑山军等也都是如此。过去的乱与即将开始的乱,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江四九奇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左慈道:“过去黄巾为祸虽烈,但政权总算在朝廷的掌握之中,天下豪杰虽说各怀鬼胎,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划分地盘。可是现在呢,从董卓两次违背诏命,养寇自肥,将兵权死死抱住不放开始,到他看到袁绍袁术等人为杀宦官而火烧洛阳宫门,便进京勤王、挟持少帝太后,再到废杀少帝刘辩,升迁相国,把持朝政之后,他有意让公孙瓒、袁绍占据了北方,袁术雄踞河南,刘表镇守荆州,陶谦把持徐州,公孙度据守辽东,刘焉握有益州,张鲁占领汉中,韩遂马腾称雄西凉,曹操划分东郡,天下群豪,各守一地,互不相让,蠢蠢欲动。都在等着朝廷自乱,之后好趁势雄起,此种情形,简直有如春秋之始。”
江四九消化了一下他的话,道:“那的确是很恐怖!”
左慈道:“还不止如此。更为恐怖的是,虽说他的死多少是为了赎罪,可是同时也是因为,他死后天下势必更乱。”
江四九她忽然想起了当日小蚕对她说过,王允为何要拉拢吕布,共同对付董卓,都是为了收拢董卓的旧部,以免他们起兵报复:
“是怕董卓的部下报复吗?”
左慈道:“也有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全部。因为董卓已经将自己的弟弟董旻封为左将军、侄子董璜封为中军校尉,都握有兵马大权,可是部下李傕、郭汜等人却毫无封赏,这二人后来若不是贾诩撺掇,根本不可能提兵借为董卓报仇进入长安。而且董卓死后,原本朝廷之中,文有王允,武有吕布,本不至于立刻倾覆。”
江四九问道:“那后来又怎么会……?”
左慈解释道:“这就是董卓的狠戾果决、洞察纤毫之处了。我猜他是深知王允此人外表和善,实则自命不凡,以为别人都是蠢材。王允对吕布,也不过是一时利用,绝不会允许这个人进入权力中心。董卓应该还看出王允不过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全然不懂权术,为人又尖刻怨毒,做事简单粗暴,此人不可能中兴大汉朝廷,反倒会是促成天下溃乱的关键。”
江四九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他迟早都会死,那为什么一定需要貂蝉呢?没有她的存在,他还不是会死吗?”
左慈道:“的确如此。他只会换个方式死罢了。但是既然王允选择了用貂蝉来激发吕布的嫉妒心,杀死董卓,那这件事也就只能按照这条路发展下去。”
说了这一句,他定定地看着她,脸色稍微有点变冷:“但你本来的确不需要做貂蝉的。”
江四九心头一沉:“你什么意思?”她没料到左慈竟会这么说,预感到唯一的依靠与希望,很有可能就此破灭。
左慈的语气也似冷了下去,不再看她着她的脸:“我是说,原本你的确无需呆在这里,也不需要做那些事就可以回去的。”
江四九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紧握双拳,才能勉强自控,道:“你是说,你一直在骗我?为什么?”
左慈垂下头去,有一绺白发滑落在他脸上,正好垂在他的伤疤之前:“我没有骗你。自始自终,也不曾骗过你。只是——只是我稍微隐瞒了一些事。但我可以发誓,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江四九心中的怒气更盛:“你瞒了我什么?”
左慈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了。不如——”
他还待再说,被江四九猛地打断:“为什么不能再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慈无奈地道:“我的确不曾骗过你。可是我却被别人骗了。”
江四九连珠炮般地道:“你被别人骗了?被谁骗了?怎么骗的?”
左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思忖着该怎么说。他从江四九的问话之中,回想起当日得知真相的情形。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相交多年的好友,竟会为了情爱二字,欺骗自己。
当年他那朋友和他同时拜入赤松子门下,练就长寿之术,恋慕貂蝉,却苦于不能穿越时空,在貂蝉死后,他竟然等待千年,做出一个穿越机器,令貂蝉与江四九互换灵魂,不仅慰藉了自己的相思之情,还将貂蝉带离那个时代,使她不必再受颠沛流离、不得自由的苦楚。
本来为自己心爱的人争取权利,是不能苛责的事,但把无辜的人拖下水,实属过分自私。
那日他对自己言道,他不过是想和貂蝉相处一阵,何况时空裂缝已经一开即已弥合,不能立刻补救,只有等它再次开启。他请自己去安抚被偷换灵魂的江四九,让她先安心地呆在东汉末年。因两人同人师出同门,又相交千年之久,因此自己才相信了这个谎言,将江四九留在了东汉。
但其实时空裂缝并没有立刻弥合,如果那时就把江四九和貂蝉再次调换回去,便可将问题彻底解决。可是两人没能及时回去,已经造成了历史的谬误,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混乱。
而且这裂缝也不可能再次开启了。在它裂开的第十日,已经被远古大神女娲补得严丝合缝,毫无痕迹。
本来他的朋友想借这这一点造成既成事实,令天帝无法将她两人送回去,但却没有想到,天帝竟然还有法子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
说起来,这件事他的确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稍微去调查一二,当时就把两人调换过来,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何况,就算在千年之后再与貂蝉相见,他那朋友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敢在一旁窥探她的行踪,绝不敢露出形迹。貂蝉连有这么个人存在都不知道,更可笑的是,在他窥视了十几日之后,便被天帝发现,天帝震怒之下,将他抓了回去,将琵琶骨锁住,这一锁,起码又是五百年。
而自己因为未能尽到巡守的职责,以及身为他所谓的帮凶,也被天帝囚禁。若不是得师父暗中关照,哪能轻易逃出牢笼,前来见她呢?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仍被据守天门的神将利斧掠过,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奈何情痴,情痴奈何!
左慈不知道,自己若是处在他那朋友的位置上,会不会也会这么做。
但现在这一切的详细内幕,他却都不能告诉江四九,连自己脸上伤疤的来由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就将万劫不复。因为他这位朋友的事迹与姓名,必须被全数抹去,就当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既不想江四九误会,也不想害她被天帝惩罚。但是两全其美的方法他却想不出,最终只好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你!——你不相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左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