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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收回视线,明知故问地道:“你不信?”
李主簿道:“在下着实不敢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人?”他想了想,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刺伤对方,缓一缓才道:“将军,此女美貌无双,媚术天成,又对男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当年便造成了董太师与吕将军的反目,将军不可不防!”
少年勃然大怒:“你莫非是说我被她的美色所迷,所以对你说谎?”
李主簿被他脸色的怒气所惊,打了一个寒颤,但仍坚持道:“将军且听在下一言!将军难道竟不想想来时令尊的托付,难道竟不想想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郭将军当年也曾在董太师殁后说过‘先得此女,再得天下’的话,将军若把此女献给郭将军,也许他会记起当年的雄心,又或者能因此与阁下合作……无论如何,这都是天赐良机,将军岂可不好好把握?!”
少年沉吟片刻,方颔首道:“李主簿所言在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我不如回我营中,将这事仔细商讨一二,明日便一起送她去长安,如何?”
李主簿只当他回心转意,当下拱手道:“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深心佩服!”
两人调转马头,往军营奔去。
路上,李主簿感慨地道:“将军,说句实话,如今郭李两位将军的手下之中,可能只有在下一人,还记得入京之时所发的豪言壮语,其余的人都忘得差不多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身处富贵,目为五色所迷,耳为五音所惑,谁还愿意回归过去艰苦的生活?却不知为何别人都忘记了,偏偏李主簿却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呢?”
李主簿苦笑道:“在下自来京城之后,也怕被富贵温柔消弭了英雄之气,每日以夫差勾践作比,吃穿住行,从不讲究,犹如自虐一般,因此进取之心犹在。”
少年状似无意地道:“那么,那位贾文和尚书,也对天下无任何打算么?”
李主簿长叹一声道:“将军!你还不知么?若无贾尚书,吾等岂得今日?”他一边摇头,一边从内心把少年当成了自己实现理想的助力,把心里话都一股脑儿抖了出来:“将军,贾尚书的处境也不妙啊!郭李二将军素有嫌隙,两人一直互相猜忌,若不是贾尚书,早就打了起来,而两位对贾尚书,虽然礼遇他、离不开他,可同时也在害怕他,防备着他,贾尚书可谓是如临深渊,小心得很,他又怎么会弄险进言呢?”
少年略一思忖,沉声道:“照某看来,贾尚书一心只想保全自身。他大概是早已看出郭李二位将军各怀异志,如今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才勉强联合,若有一日敌人消失了,两位将军还不打起来?贾尚书的谋略天下之名,二人又岂会不争夺他为己所用?一旦争斗起来,贾尚书的身家性命也就岌岌可危了,至于得天下这事,贾尚书逢此乱世,又洞察世事,岂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位将军身上?”
李主簿闻言,好一会儿没有答话,良久才再次苦笑道:“不想将军来到这里不过数月,却已将这里的形势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真是望尘莫及。”
少年露齿一笑:“李主簿谬赞了!某对此地人事的了解怎么会赶得上李主簿?只不过俗谚有云:当局者迷。李主簿身处其中,不是不了解此间的玄机,只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至于贾尚书,他本非凉州人,又怎么会与我等一心?我看他迟早要离开此处,另投明主了。”
李主簿只觉心头乱跳,勉强道:“……不会罢!”
少年侧过头,直盯着他的双眼,道:“怎么不会?他现在不走,只不过是明主尚未出现而已。”
李主簿定了定神,道:“但贾尚书本可学许多人隐居山林,伺机再出,可他却在这里苦撑时局,拯救百官与黎民,将军这么说他,不会有失厚道么?!”
少年冷哂一声,道:“如此请李主簿告知于我,当初是谁在西凉各军之中造谣生事,害得长安十万百姓死于无谓的战火?”
李主簿在他的虎目和咄咄逼人的话语之下,顿感心神俱慑,但贾诩在他心目中地位十分崇高,尽管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但此时仍争辩道:“若不论百姓,贾尚书此举可也使西凉诸军在此站稳了脚跟!”
少年微笑,发出致命一击:“……果真站稳了么?阁下岂不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安四周,人人都蠢蠢欲动,嘴里都说匡扶汉室,实际都在发展自己的武装,伺机夺取天下。只有郭李二位将军好像做梦一般,一边日日笙歌,一边还要互相争斗,作为他们第一谋臣的贾尚书,对此是没有良策,还是不肯尽心,不肯献出良策?”
李主簿听得此话,久久不能言语。
少年趁机道:“连贾尚书都在思考后路,李主簿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吗!”
李主簿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少年这一番话,究竟是真心替自己着想,抑或别有它图——比如说,打消自己对貂蝉的居心。
一会儿,两人已重到营门。
江四九还立在营门口,等着少年回来。
——所谓贴身卫士,便是除了主人吩咐之外,总要一刻不离,跟在主人的身边。
虽然少年从未说过她是他的贴身卫士,但他吩咐她做的事,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下马,将手中的长枪貌似随意地往江四九手中一放,吩咐道:“扛到书房去。”
江四九单手接过长枪,一言不发,只横握着那枪,另一只手搁在握枪的手上,行了一个抱拳礼,接着后退着出了门,再转身去了书房。
李主簿自回来之后,一双眼没有稍离江四九,只见她唇红齿白,美貌异常,跟那画像上并无二致,只是目中少了一些妍媚,多了许多刚强。
又见她白皙柔弱的一只手握住了那少年的枪,还能轻松地提起来,李主簿不由睁大了双眼,脸上都变色了。
少年做了一个引导的动作,道:“李主簿,且随我去书房等待,我这就吩咐他们造饭。”
李主簿遥遥望去,已不见江四九的踪影,当下点头道:“有劳将军了!”
两人共到书房,江四九已把那枪放在武器架上,垂首在门前等候。
李主簿进了屋,让少年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东边,小兵们送上茶水,江四九立于少年身侧,手执钢刀,面无表情。
少年喝了口茶,问李主簿:“敢问李主簿,主簿一职,是做什么的?”
李主簿本来一直在偷看江四九,怎奈后者一直目视前方,也不看他,甚感无趣。此刻听少年问话,当即答道:“主簿此职,乃是典领文书、办理事务的佐吏。”
少年深思地道:“当年吕将军在丁刺史的手下,也曾做过此职,由此看来,吕将军可谓文武双全了!”
李主簿本来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听了这话,差点喷了出来:“将军说笑了!当时丁刺史因爱吕将军勇武,因为亲吏,这才让吕将军暂任此职。吕将军虽也有些智慧,但若论文武双全,那的确是过誉了。”
少年摇头道:“某不信!说不定李主簿也深藏不露,能文能武?”
李主簿连忙双手连摆:“哪里哪里!在下手无缚鸡之力……”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打断他道:“来人!将筵席移至演武场,点起火把,为李主簿演武助兴!”
一群人轰然相应:“是!”
少年左手抓住李主簿的手臂,一把把他扯了起来:“我们走罢!”
李主簿被他胁住,战战兢兢地跟着一起走,到了门口,少年把自己的枪重新握起,交到李主簿的手上:“来,先试一试某的长枪。”
李主簿也学江四九单手握枪,刚握住就觉得十分沉重,枪杆似在手心中滚动一般,完全无法着力,再加上被少年拖着走,那枪实在握不住了,只好撒了手。
长枪“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少年摇一摇头,回头吩咐江四九道:“拿好枪!”
再回头向李主簿微笑道:“看来不是个个主簿都似吕将军那样,武官亦可充任文职啊!”
李主簿一边道“惭愧惭愧”,一边也回过头去,见江四九面不改色,又一次单手提起了枪,好像提着根筷子似的,举重若轻,胜任愉快,不由问少年道:“将军的枪,分量如何?”
少年轻描淡写地道:“此枪一丈六尺,重约六十。某虽嫌轻了,但胜在杆子细密结实,甚为耐用。”
李主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失态出声:“这枪竟有六十斤!那!那她怎么……?”
少年道:“你想问她为什么单手能提得起来?”
李主簿低声道:“将军是否已经收用过她了?”
少年不妨他忽然问了这一句,脸上虽然还平静无波,但陡然想起曾与她“共浴”过,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曾在她面前“袒露”过,只觉心里一阵急跳,当下竭尽全力不去回想,也不去猜测她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当下跳过李主簿的问题,也低声道:“你……觉得她像不像一个女人?”
李主簿回忆地道:“当年只听说貂蝉歌舞技艺天下无双,可也没听说过她力气这么大呀!”
少年低声笑道:“我说他不是女人,你却不信。”
李主簿再问:“将军真的见过她的……”
少年肯定地道:“当然见过!”心中却道:我说她为何一直不肯脱光了下潭,原来如此!又想到自己如何逼迫一名女子脱衣共浴,当下不知是羞是燥,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李主簿摸着下巴,再再问道:“她……当真有那些该有的?”
少年笃定地道:“自然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样也没有。”
李主簿深思了一会儿,终于道:“若是你我把他送给郭将军,最后却发现是一个男人,那……”
少年却道:“我听说京城曾有风气,喜欢美貌的娈童,也许……”
李主簿想了好一会,终于道:“可在下跟着郭将军在此已有两三年,美姬倒是从未间断,这美男子么,好像从未见过啊!”
说话间,两人已来自演武场,
筵席开始,少年与李主簿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各饮了数杯。
然后场中争斗开始——少年设下五百金、一匹马,谁若在场中连赢十五回,便能得到这些赏赐,但愿赌服输,下场之人,生死不论。
本来江四九不愿参加,但一听赏赐中有马,便步入了争胜者的行列。
少年见她也进去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自然,那匹马就是用来诱惑她的。
不得不说,少年真是她的知音人——知道她宁愿要马,不愿要钱,因为钱太沉重,一个人实在搬不动。有了马呢,也许可以逃走,她心心念念,想的当然还是这件事。
江四九屹立场中,手持长枪,犹如下山猛虎,出水的蛟龙一般——只要不是那少年,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放在眼里,枪挑钻打,凡是冲上前来的,都被她杀得像土鸡瓦犬似的跌倒在地,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李主簿一开始还忧心地道:“这场中刀剑无情,若是伤到了、或者死了怎么办?”
少年冷酷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下得场来,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能拿那赏格?”
李主簿犹豫地道:“可、可是……”
少年道:“你是否还在想,她若是貂蝉该怎么办?”
李主簿再要说话,少年指着场中道:“李主簿何须紧张?场中已然无人了。”
李主簿转过头看向场中,果然,江四九已用枪尾钻打在一个人的肚子上,那人抱着肚子轰然倒下,手中的兵器也磕在一边,而场中其他的人早已躺倒在地,哀哀连声。
场中还站着的,只有江四九一个。
李主簿又一次睁大了双眼:“这……这未免太快了些罢!”
少年笑道:“要是我亲自下场,只会更快!——当年那貂蝉,是否有此武技?”
他一边问话,一边注意到,江四九并没有杀人。
她每一枪都手下留情了,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技艺高超,无需杀人;又也许是因为妇人之仁,不忍杀人。少年暗想:杀人但在一念之间,我已说了生死不论,她又何必不杀?白费了许多时候!
却听李主簿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少年笑道:“不知当年的董太师,是否喜欢手上有厚茧的女子?”
李主簿奇道:“厚茧?”
少年摊开两掌送至他的面前:“请看。”
只见他那双掌之上,布满了练枪的厚茧,一层一层,令人不忍多看。
这便是勤学苦练的代价,但练枪者不但不会觉得不好看,反而会以此为荣。
但一般人就不会这么看了,手有厚茧,的确十分影响手的美感。
一个佳人,就算脸蛋再美,身段再好,但若有这样一双手,也许就不能称其为佳人了——其实少年也很奇怪,这自称“江四九”的女人为何竟肯走着一条艰苦的路?,尤其自己这么多天来对她的锻炼,那是连一般男子都吃不消的,可她不但做得到,公平地说,还做得不错。
——不过换句话说,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人,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她武艺好对她网开一面?又或者自己会一枪过去,给她一个痛快呢?
李主簿看着他手中的厚茧,不由道:“将军是说,她的手上也有这些?”
少年站起身来,对江四九招了招手:“小江!”
江四九便从场中跳出,她已得了赏赐,心中志得意满,脸上也神采飞扬,映在火光之中,的确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她走至少年身前,拱手为礼。
少年吩咐道:“把你的双掌摊开,给李主簿一观。”
江四九不知道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把双手摊开,凑近给李主簿看。
李主簿刚才见她从场中款款而来,步伐飘逸,脸容在灯火下尤其艳丽,虽着男装,但与那少年的魅力实在不是同一种风格。
那少年的美丽,是能杀死人的。
这貌似貂蝉、雌雄莫辩的卫士的美丽,却是可以溺死人的。
但当那一双手摊开之后,李主簿却被惊了一大跳。
那厚茧出现在少年手上还不怎么样,出现在这卫士的手上,却实在令人心惊肉跳,让人大叹暴殄天物。
李主簿的内心顿时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复杂。
——天下真的有那么相似的人?
少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惊疑不定,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相信江四九是个男子了,才对江四九道:“退下吧。”
江四九于是退下。
李主簿也起身告辞,少年便安排他去歇息,自己带着江四九等卫士回到自己的寝房,一切与以前并无丝毫的差别。
第二天中午,李主簿感觉宿醉已过,坚持要走。
少年也如昨日一样,身边跟着一大群卫士,一起送他离去。
临别之时,少年又道:“李主簿,烦请告知郭将军,某三日之后,定当上门拜访。”
李主簿道:“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军打算做最后一搏么?”他眼睛睃向江四九,转瞬移开,低声道:“可惜!若是……”
少年打断他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某若不亲自见郭将军一面,实难死心。”
李主簿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拱手道:“如此,长安再见了!”
少年也拱手送行。
马儿萧萧,绝尘而去。
少年回头,见江四九站立原地,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心道:你倒轻松!
当即开口:“小江,去演武场。”
立刻看到江四九的脸垮了下来,少年这才觉得内心稍微平衡了一点儿。
到了晚上,少年要再去寒潭,江四九骑着刚赢来的马,跟在后面,为不必再在后面吃灰而高兴着。
少年下了马,回头看江四九也下了马,极力镇定地道:“今天还是你先脱。”
江四九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此时已是轻车熟路,越过少年,来到潭前,开始脱外衣。
等她脱掉外衣,准备像平常一样跳进潭水的时候,忽听身后一声爆喝:
“貂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