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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立刻取了宣纸,砚磨,狼毫,又抬了一张大案桌,宣纸铺上,一应工具悉数摆好。
青梅头疼的拿起笔叹气——又要描丹青啊……
五公主兴致盎然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梅。没想到当初在马背上像个疯子一样策马狂奔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淑女的一面。唔,什么时候我也拿着一本书,凭窗小读,装装样子也好啊。果然不是我不淑女,实在是道具不到位啊!
谢云昭却是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着,手里拿着一本刚从老太太殿里的书架里古诗集,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可心中却好奇的要死,眼神时不时的往青梅那边瞟。
太皇太后环顾一周,突然道,“哎呀,在殿里坐久了。瞧着丫头这架势恐怕还要画上一刻,欣阳,你先陪我去御花园里逛逛。少阳啊,你就留在这,免得我们都走了让丫头不自在。”
谢云昭:“……”
五公主:→_→老太太,你做得太明显了!!!
招数虽然明显,但显然十分管用。谢云昭就算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规规矩矩地道了句,“孙儿明白。”
至于青梅,这丫头满脑子已经被宣纸占满了,老太太这番话她压根就没听到,直到她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殿内只剩她与谢云昭两人。
两个人,一个画画,一个看书,郎才女貌,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对儿啊,可宫女们怎么觉得气氛这么的怪异呢,啧……背脊还有些凉意,哪里来的阴风。
谢云昭眼珠子在书上扫来又扫去,半响硬是没翻动一页,耳朵可劲儿地听青梅那边的动静,却发现殿内真是鸦雀无声,四周宫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谢云昭别扭地合上书,反正他皇祖母是要他代为关照一下林姑娘这僵着不说话也不不对,他饱读圣人诗书不与一个不知礼的丫头计较,还是过去看看吧。
青梅拿着笔拖着下巴发呆,洁净的宣纸依旧是空白一片。
“咳……”
一声咳嗽让她回过神——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还没画完,等一下。”青梅微微蹙着眉,有些不快。
“你这叫没画完,这是完全没有画吧!”话一出口,谢云昭就有点后悔了——自己怎么就刻薄了呢?想来一个小姑娘在太皇太后的殿内作画,哪怕是大师也有压力,更何况眼前这位——谢云昭从来不对青梅的文化素养抱有希望。
谁料青梅一点也不窘迫,或是说她压根就没有体会到谢云昭那句话的嘲讽之意,只是静静道,“嗯,有点难。”
她……她未免太诚实了吧!
谢云昭被青梅耿直的弄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竟然说了句,“你努力去画就行了,皇祖母也只是图一个新鲜,不要太为难自己。”说完,他悔死了!
天呐,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竟然会主动安慰这朵林府奇葩,天知道在此之前他有多少次的冲动想要掐死这个女的!
青梅有点意外,但还是道,“多谢,我尽力。”说罢,露出一个淡笑,以示感激。
他是出现幻觉了吗?谢云昭觉得头有点晕,这个在他大姐府里蛮横不讲理,刁钻古怪的人此刻竟然会说一个谢字?!
她竟然还笑了!
还是诗经上所描述的佳人盈盈一浅笑。
哎哟喂,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谢云昭站定步子,让自己清醒些,表情正常些,“若不知道画什么,就画你所擅长的吧。”天知道林青梅以前有没有画过,不过现在这种气氛不说话就太尴尬了。
谁料青梅十分顺口的接道,“我没有擅长的。”
谢云昭心中理所当然地点头,林姑娘你文化水平不高,我能理解,但面上还是道:
“那就画点容易的,你以前都画过什么?”
青梅抬起头,似乎在回忆,“春天时画青山破雪,夏天就要画池塘荷花,秋天要画农夫割麦,冬天要画夫子和文大夫煮酒论棋……晴天时画小儿嬉戏,下雨了画雨打芭蕉……别庄里来了戏班台子要画戏景,有时候夫子诗性大发,指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诗就要画,什么‘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哎,总之要画的很多啦……”青梅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似乎要将自己那七年在黄夫子那里受的压迫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谢云昭静静地听她说,曾几何时这宫里的僧侣曾说,‘浮生虽万象,皆是一叶所障目。你所看的,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却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唯有用心看,才能看的更远。’
“啊!”青梅说了半天,脑中终于划过一丝灵感,“我知道要画什么了!”说罢,不再多言,提笔便沾墨挥洒狼毫。
谢云昭收回思绪,也压下心底的偏见,第一次仔细打量身旁之人。却见她刚下笔,却又将那页宣纸撕去了;再次沾墨,这次画了两笔,又将一页揭过作废。
青梅似乎感到他灼灼地目光,微微抬头,自嘲的摇头笑笑,“第一次用力重了,刚才又轻了,丹青开头几笔最难,看来是心不静。”
谢云昭道,“我一直以为丹青都是一气呵成的,却不曾见过你这样五次三番的。”似乎还在质疑她的水平。
青梅却不恼,只是道,“那你可曾见过哪些丹青大师是当着你的面儿画的?”
谢云昭微微一愣,仔细回想,终究轻轻摇头,“这倒没有,大多是画好了拿来。”
青梅放下笔,研磨,“其他的人大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教我丹青的夫子,他在冬日画梅花,仅为了那枝梅的一片花瓣便作废了六张纸,笔力不是重了就是轻了。”
“那岂不是一点不满,便要从头画起?”
“是啊,所以画成一幅丹青也是要靠点运气。”想到此处青梅就有些头疼。记得前辈子为了打枪打的准,双手持枪,与地面保持平行一个小时不动。这辈子倒是不用练枪了,结果无论是提笔练字还是作画跟打枪是一个道理,手要稳心要静,胳膊凭空架着一个多时辰不抖,青梅深深觉得黄夫子的肱二头肌肯定不输给任何一位职业特种兵。脱了衣服,就是一位健美先生,谁再跟她说古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她跟谁急!
青梅不再说话了,墨已经研好,选了笔开始画。谢云昭静静地看着她,其实这丫头安安静静的还是挺……挺……挺正常的!大眼睛,小嘴巴,就是眼神有点犀利有时候看人像飞刀子扎你一样。脸色染上些微红,画画也会让人这么累么?谢云昭突然意识自己好像盯着别人姑娘看了很长时间,这实在是——不合礼教啊!等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呐,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合理教,为什么到现在他才发现?
谢云昭开始别扭了,感觉自己脚下生了钉子,明明想走,却又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只好将目光挪到案桌的宣纸上——嗯,他是来赏画的!只是这一瞧,却让他震住了——那是照夜!
青梅笔下所画的正是照夜,她画的速度极快,换笔也很快,从狼毫到羊毫,每只笔都快速的勾勒,又或者泼墨。谢云昭从来不知道,原来丹青之技竟然可以这么快,而且那画画的手还挺好看的哈……啊呸,他在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啊!
其实青梅只是耐心少,坚持不了很久,要想画完就只好提高速度了,为此黄夫子没少拿戒尺打她手掌心——叫你心浮气躁,叫你没有耐心,丹青能这么画么,你以为是在写草书啊!咦,对哦,你还可以学草书啊,啊哈哈哈,来来来,明天夫子开始教你草书……
那行云流水般的笔突然止住,青梅想哭了——为毛啊,为毛在最后这一笔画错了!!!心地默默流泪,正准备撕去,谢云昭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手握住,“你要做什么?”
青梅哭着一张脸,“这一笔画重了,破坏了马身的匀称,要重画。”行了,大哥,别墨迹了,我赶时间啊。
“重画?”谢云昭不觉的扬起了音调,这幅画明明画的很好啊,将昭夜画的栩栩如生,英姿飒爽,他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有画错的。
青梅叹口气,“喏,马尾巴那里线条画多了。”
谢云昭:=口=丫头,真心不会有人注意一匹马的尾巴到底会长多少根毛。
青梅: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黄夫子!!!
“出去走了一圈精神气就回来了,丫头啊,画的怎么……”太皇太后乐呵呵地回来,刚走到里殿,就看见——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慈明殿内,三皇子谢云昭神情地握着林府千金的手。只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林姑娘双颊微红,朱唇轻启,目光澄澈……
他说:“梅儿,嫁给我好吗,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嗯……”她娇羞地偏过头,嘴角含笑。
“皇祖母——”五公主猛地叫了声,四周宫女立刻围了过去。只见太皇太后有点神志不清,还在傻傻笑着,“呵呵,呵呵……我这个老太太的眼光还是不错吧!”
五公主无奈地看着她:老太太,脑补不要太严重好不好啊,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身旁的空气里还在冒那些粉红色的泡泡。
“我去看看。”谢云昭立刻往太皇太后那边走去。
青梅看着他的背影,又将目光放回到案桌上,低下头有点困扰:唔,这幅画到底撕还是不撕呢。诶?话说刚才谢云昭好像是握住我的手了吧……
他他他他竟然敢握我的手,啊呸,这不是关键!他竟然敢站在我身边这么近,啊呸,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关键是……青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关键是什么,只是很纳闷——当时怎么没有一巴掌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