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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顺手把孩子从邱奶娘怀里接过,逗弄着:“你正好在婆婆跟前?”邱奶娘应是:“方才太太接了封信,原本小的还当太太会让奶奶去瞧信呢,哪晓得那送信的就拆开念了。小的也不好再在跟前,并没听到,等人走了,太太过了会儿,就叫小的来请奶奶。”
邱奶娘一五一十地说着,夏云的眼眨一眨,小文的眉微微一皱,接着一笑,就走到苏氏这边。
苏氏坐在堂屋里皱眉沉思,小文抱着孩子走进,见状笑道:“婆婆叫媳妇过来做什么?正巧媳妇还在说,等他过几日从京中回来,搬到那边宅子,婆婆想怎么布置屋子就怎么布置屋子,还有……”
“媳妇,你别哄我,他去京里,到底是去做什么去的?”苏氏心烦意乱地打断小文的话。小文的眉微微一皱,抱着孩子坐在苏氏身边。
小女孩已经七八个月了,刚一坐下,就要往苏氏身上扑去。苏氏张手抱住孙女,往她脸上亲了亲。小女孩格格笑出声。
小文摸摸女儿圆滚滚的脑袋,对苏氏道:“婆婆,他去京城,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子好。婆婆,您亲生的儿子,从小您养大的,什么品性您还不晓得?哪是别人写了封信,说上几句坏话,婆婆您就把这些话放在心里,疑心起自己儿子来?”
苏氏的眉头并没松开,只是把孙女抱的更紧了些,小女孩觉得有些不舒服,在苏氏怀中挣扎了几下,苏氏稍微松开了些,瞧着小文欲言又止。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婆婆,您可是觉得,您自个的儿子,您信,您不信的,是我?”
苏氏的脸微微一红,把孩子交给邱奶娘要她把孩子抱出去,苏氏这才对小文道:“媳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府上对我们,算了,这些也不去说了。阿宁就算真想帮忙,也不能……”
苏氏本就不长辩才,说到一半,就皱眉不语。
小文倒了杯茶给苏氏,笑吟吟地道:“婆婆的心思,我做媳妇的明白。银子这东西,能赚得来,也要能花的出去。婆婆,您放心,我这做儿媳的今儿说一句大话,用不上三年五年,再给婆婆买个大庄子,那时在庄子上修个暖房,婆婆想冬日吃鲜韭,过年赏牡丹,我做儿媳的都给您弄去!”
苏氏一口茶都喷出来:“得,你也别哄我了,我们一家子只要开开心心地过就好。那什么冬日鲜韭,过年赏牡丹,这样矫揉造作浪费银子的事,我也不要去做。还是多惜下福,只是我们看着天高海阔的银子,看在那边,算不得什么。”
“再算不得什么,我们也尽了心,既尽了心,出了力,这心上,也舒服些。”小文的劝慰让苏氏又浅浅笑了,既如此,就由他们去。
苏舅舅把信送往通州,就在那算着日子,什么时候该收到,收到后苏氏该怎么恼怒,怎么上京城,把陈宁训一顿,到时自己这个做舅舅的从中劝说,就能把苏氏的心再给挽回,到那时就能多得些好处。
现在外甥能干,自己这个做舅舅的,就该多得些好处才是,哪有只想着媳妇娘家,想不着自己这个做舅舅的?
苏舅舅在那越想越美,美的都乐出声来。谁知等来等去,等了足足十天,都没见到苏氏上京。苏舅舅耐不住,再往孙家来。
苏舅舅刚走到孙家门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陈宁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包袱,孙婶子和孙大嫂在后面相送。
陈宁停住脚步,对孙婶子婆媳道:“岳母舅嫂还请留步。”
苏舅舅瞧了这架势,嘴巴不由张大一些,对陈宁道:“外甥,你这是要回通州?”陈宁听到自己舅舅的声音,眉不由微微一皱,这才对苏舅舅道:“见过舅舅,外甥确实是要回通州。京城里的事都已料理清楚,下回来只怕要个把月后。”
“真清楚了?哎,我说,外甥,你……”苏舅舅又忍不住再说一句,陈宁的眉皱的更紧,但还是耐心道:“舅舅要说什么,我这做外甥的早晓得,只是外甥年纪也不小了,该做什么我做外甥的也心里清楚,无需舅舅再操心!”
苏舅舅的眉不由紧皱,见陈宁往前走,孙婶子婆媳也关门进去,苏舅舅急忙追上自己外甥:“我说,外甥,我给你娘写了封信,这送信的银子,你总要还我来。”
陈宁无奈地转身:“舅舅,您就算想占点便宜,我这做外甥的也该孝敬,可是您好好地给我娘写什么信搬弄什么是非?这会儿您倒有脸,要我这个做外甥的给您送信的银子,您啊,还是自己受着吧。”
苏舅舅见陈宁又要走,急忙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好,好,外甥,就算你恼我,可你小时候,我也给你买过几个糖,难道你不念着这个好?外甥啊,我这做舅舅的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再说这送信的银子,我是瞒着你舅母的,你舅母要对出账来,又要拿我的不是。外甥外甥,难道你就想我们一家子吵闹不停。”
陈宁那句活该都在嘴边了,生生忍住,摸了摸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子来:“权当我孝敬舅舅罢。我做外甥的劝舅舅一句,还是好好地寻个事儿做,何必这样?”
苏舅舅伸手接过,掂了掂,眉头就微微皱起,掂着轻飘飘的不上一两银子,有心嫌少,又听到陈宁这样说,生怕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到了。急忙把银子往怀里揣:“晓得晓得,我自然晓得。好了好了,你走吧走吧,以后,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陈宁皱眉,对苏舅舅勉强行了一礼,也就转身离去。
苏舅舅的眉皱的更紧,这点银子,能换几日醉饱?不过,总比没有强。
陈宁回到通州,先去给苏氏问安,见苏氏面色如常,陈宁这才放心下来,笑吟吟地道:“毕竟是娘疼爱儿子。”
苏氏白儿子一眼,这才摇头:“你早已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又这么能干,我见识不够,嘴也笨,还做什么定盘星?”
陈宁呵呵一笑,坐在苏氏身边:“娘自然是这家里的定盘星!”苏氏点一下儿子额头:“少来哄我了。这一回,你告诉娘实话,这银子,花了多少?”
陈宁的眉微微一皱就把这一回去京城的事告诉了苏氏,苏氏听到陈家不肯要银子,只要托孤,眉也紧皱:“府上那么多亲眷呢。”
“娘,亲眷虽多,只是他们各自有打算,儿子离京之前,去瞧过老太太、太太她们,只怕……”陈宁话没说完,苏氏叹气:“真会不好?哎,说起来,你大婶婶,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这会儿,怎枯槁如此?”
“只怕是她娘家的事,也颇……”陈宁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自然不会再多说。苏氏又叹了几口气,听到外面传来孩子的笑声,苏氏拍拍陈宁的手:“去吧去吧,他们都来了。”
话音刚落,来福已经跑进来,扑上去抱住陈宁的腿:“爹爹,爹爹,你给我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陈宁把儿子抱起,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只会要好玩的。”小文抱着女儿走进来,对陈宁道:“你儿子一日念叨你三四遍,就想问你,要买什么好玩的,还说,以后要把好东西摆在屋子里。”
陈宁亲昵地和儿子碰一下鼻尖,这才问小文:“宅子已经瞧好了?”
小文点头:“瞧好了,就在朱家那左转,隔了三家,宅子前后三进,有前院有后院,花园里还有花厅,以后请客摆酒,女客就能请到花厅里。婆婆的屋子也选好了,还有我们的院子,孩子们的院子。”
小文在那絮絮叨叨地讲,苏氏并没让他们回房去,就在那笑吟吟地听着。陈宁回来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搬进那宅子里,除了原先的下人,小文又买了大小四个丫鬟,还有一家人前来投靠,小文见这家子为人老实,也就收了。
因此这家里既有丫鬟,也有家人,还有婆子等,热热闹闹上上下下也有二十来口。搬进宅子后,小文又请了一日酒。
这一回的酒席就办的更热闹了,来赴席的人也更多了些,苏氏在那应酬,众人对小文赞不绝口。苏氏照单全收。
朱太太见了陈家这般情形,下定决心对苏氏笑着道:“说来陈太太也是十分有福气的人。瞧来通州这才几年,就挣下了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家业。”
苏氏笑的合不拢嘴:“这福气一句,我倒觉得自己也有些福气呢。不但有好儿子,还有好儿媳。”
朱太太连连点头:“陈太太这话说的对,俗话说的好,儿子孝顺是假孝顺,儿媳孝顺才是真孝顺!”
苏氏唇边的笑更深了:“能享儿媳的福,才是真福气,就是不晓得我这儿媳,以后要的儿媳,可有这样的好福气?”
“这好儿媳还要有好婆婆,听听陈太太这话,就晓得她是好婆婆了。这会儿就担心这个。”有人顺着苏氏的话笑着道。
众人都笑出声,朱太太心中有事,笑了笑就道:“说来,陈太太的孙儿,今年都五岁了,要有合适的,赶早定了亲,也是平常事。”
朱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有人已经听出来了,笑着道:“想起来了,朱太太家的大孙女,今年也六岁了,朱太太的家教甚好,要真能成了,也是一件……”
苏氏听着话滑到别的地方去,往朱太太面上瞧了瞧,就笑着道:“倒没想到这事,不过现有他们爹娘在呢,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过逗逗孙子孙女们玩耍罢了。想来朱太太也是如此。”
都听话听音,朱太太也笑了:“陈太太这话提醒了,这孙子们的婚事,都要孩子们做主,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就任由他们做主罢!”
众人都点头,苏氏端起酒杯:“来,来,都再吃一杯酒,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啊,还要再相处几十年呢!”
众人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杯,也就一饮而尽。
苏氏今日格外高兴,送走了客人,小文督率着众人在那收拾东西,收拾完后见天色已晚,小文也就往苏氏上房来。进的屋里,见屋内灯火通明,苏氏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小文顺手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一件斗篷给苏氏披上,笑着道:“婆婆今儿喝了好几杯酒,还是早些歇着罢!”
苏氏伸手拍了拍小文的手:“我就是喝了几杯,觉得心里欢喜,这才坐在这窗边。媳妇啊,我今儿在酒席上,听到朱太太有意要求亲,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就觉得,心里是百感交集。”
小文淡淡一笑:“婆婆和朱太太说话时候,我恍惚也听见了,不过来福还小呢,这会儿就说亲事,未免太早,总要等到十一二岁,瞧着性情也有些定了,再留心着。”
苏氏笑了:“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们都有主见,难道我还要讨你们的厌?只是想着,你公公初没了时候,那时候我是六神无主,任由人摆布,那时真恨不得随着你公公一起去了。后面日子真是咬牙熬着过的,现在能过这样日子,已经是想都想不到的日子。”
小文又安慰了苏氏几句,苏氏的酒意渐渐涌上来,小文也就服侍苏氏睡下,这才回房。
陈宁已经洗澡换衣,靠在榻上在那打盹,听到小文的脚步声,陈宁就睁开眼,对小文嘟囔一声:“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这会儿啊,家里宅子大了,服侍的人也多了,偏生就见不到你了。”
小文坐到梳妆台前正在卸妆,听到陈宁的话就笑了:“哎,这房里现在这么多的丫鬟,你喜欢哪个,就让你服侍啊?”
陈宁伸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搧:“你今儿喝的不是酒,是醋?怎么这么酸?”小文在镜中抿唇一笑,这镜子已不是铜镜,而是一面玻璃镜,比小文昔日放在箱子里的那几面小镜子大许多。
镜中人在烛光照耀下,双颊微红,双眼像含了一汪水一样。陈宁走到小文身边,用手点一下小文的脸。
小文把陈宁的手给打掉:“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瞧着做什么?”陈宁顺势把小文的肩搂住:“我只要你服侍,别人,我一个都不要。”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真?我可和你说哦,这家里,就算你不想,可是难免会……”
陈宁面上也露出笑,在小文耳边声音发腻地说:“要真有这样丫鬟,有一个赶出一个,有一双就赶出一双。”
小文又笑出声,陈宁把小文的肩膀搂的更紧:“你调理出来的人,哪会教出这样的?”小文低头一笑,外头月色正好,天地宁静。
京城里的消息时有传来,先是陈夫人没有熬过夏天,等到秋天来后,陈大奶奶也倒了下去。陈宁既被托孤,也就收拾行装往京城去。
陈家已不住在那所宅子里,只在孙家左近地方赁了一座小宅子,两进大小,使唤的人已经不多。陈宁到时,只觉门楣十分冷落。
陪着陈宁的孙大哥不由叹气:“这些日子,眼瞧着这陈家,越发衰败下来,和当日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语。”
陈宁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大门,院中那个叫红儿的丫头正在做针线,瞧见陈宁,面上顿时生出喜色,高兴地迎上前:“哥儿来了,不,现在该叫大爷了。奶奶前儿还说起您,还说……”
红儿话没说完,小雨已经从厢房里走出来,对陈宁道:“大奶奶听见您来了,特地命我出了请您进去。”
陈宁的眉皱了皱。孙大哥已道:“事急从权,况且你又是晚辈,进去罢,我在这等你。”
陈宁点头,红儿已经对孙大哥道:“孙舅爷,还请在堂屋里喝茶。”孙大哥来陈家这么几次,还是头一遭被这样客气相待,点头跟了红儿进去。
陈宁已进到陈大奶奶房内,房内一股药味,还有一股属于将死之人的,独有的*味道。陈宁的脚步变的有些凝重。
屋内有七八个人,除了陈老夫人和春鹦,就是陈大奶奶的三个孩子,心安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药。
陈大奶奶把药碗推开,瞧着走进来的陈宁,陈大奶奶露出一丝笑:“宁哥儿,你来了?”
陈宁上前:“婶子,您……”陈大奶奶眼里的神色更加黯淡:“宁哥儿,你别哄我了,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是个好人。宁哥儿,我也只能累你。我不瞒你,我们现在上上下下剩下的银子也不过七八百两,老太太又老,我……”
陈宁已上前一步贴在床前跪下:“婶子,休说还要如此多的银子,就算一文没有,我这做侄儿的,也该照顾弟弟妹妹们,奉养老太太,若……”
陈大奶奶唇边的笑更显衰败:“你别拿话哄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什么不明白呢?我只愿孩子们一生平平安安,原先,我总觉得,荣华富贵才是一生所求,到的现在,只求平安二字。”
说着陈大奶奶眼里的泪落下,看着自己的儿女,招手让儿子走到自己跟前,陈大奶奶的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大,已经知道些事情,眼泪就没断过。
陈大奶奶抚摸着儿子的眉眼,眼里十分不舍:“儿,这些日子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从此之后,就是大人,再不是孩子。”
小孩子哭着跪下,陈宁瞧着陈大奶奶眼中的不舍,没有说话,只是对陈大奶奶点头,陈大奶奶又望向陈老夫人:“孙媳不孝,致家中有如此大祸,儿……”
陈老夫人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大奶奶一一看向面前的人,纵有万般不舍,也敌不过命去,抓住儿子的手一松,撒手而去。
众人大哭,陈宁恭恭敬敬地给陈大奶奶磕了三个头,也就起身,由得小雨等人给陈大奶奶换衣服,缓缓走出房来。
孙大哥从堂屋里走出来,问陈宁道:“可是大奶奶她?”陈宁点头,孙大哥叹气,跪在庭院里冲着陈大奶奶所住房屋磕了三个头。陈宁并没阻止孙大哥,只是看着这所院落。
陈大奶奶丧礼上,还是有几个亲友来吊唁,各自送了些奠仪,又有陈宁帮忙,陈大奶奶丧事也算办的过的去。
万家只来了几个人,并不见万能的影子。这倒让陈宁的心安定了些。丧事办完,陈宁也就和陈老夫人商量,要奉着陈老夫人回通州。
陈老夫人听完陈宁的打算,叹气道:“从小生活在这京中,嫁的是勋贵子弟,连外任都没去过,以为会死在这京中,谁知道,到的临老,倒要出外了。”
“是……”陈宁只说了一个字,陈老夫人已经摇头:“别说什么你不孝的话,通州也好,离的远些。”
陈宁只答了一个是字,陈老夫人对陈宁笑道:“快别这样了,你只把我当个长辈看待就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府太夫人,昔日我总觉得,我是怜老惜贫的,这一年的事,我才晓得,那不过是哄外人的话。”
陈宁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并没说话,陈老夫人拍拍陈宁的手:“老了,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不说了,你说哪日就哪日,也不用去择什么日子了,这京里嚼裹大,纵有几个亲友,也无需去辞了。他们面上虽不嫌弃我们,这心里怎么想的,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陈宁没有再说,只听着陈老夫人絮叨,过了两日,也就收拾陈老夫人等人回通州。到通州那日,早得到消息的小文和苏氏前来城外迎接,见到苏氏,陈老夫人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