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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通州城内张灯结彩,全城士绅都出城去迎接安北伯,领头的是陈五叔父子。陈宁家中,却十分安静。
陈宁瞧着一身平常衣服的观保,双眉紧皱:“你父亲今日归来,你为何不去迎接?”
观保背过身,不和陈宁说话,陈宁更加惊讶,小文走进来,见状就惊讶地问:“还当你们都出去迎接了,怎么还在这里?”
陈宁叹气摇头:“不知这孩子怎么了?就是不肯换上新衣衫,还说,不去迎接他的父亲。”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走到观保跟前:“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昨儿还不是说的好好的,今儿怎么就不肯去了?你不去,难道要让你父亲说我们对你教导不好?”
观保摇头:“嫂嫂,不是这样,昨儿父亲遣回来的那个人,说了父亲还带了女眷回来。偏偏又没说是什么样的女眷?若是父亲另娶,这也是常事,又让秦娘柳娘如何自处?若照了礼仪,秦娘柳娘自然也要去给那续娶的人面前行礼服侍。这么些年,秦娘柳娘如何对待曾祖母,哥哥嫂嫂都是有眼见的,曾祖母临终之前,也留有遗言,若父亲续娶,到时……”
陈宁小文两人相视一眼,小文皱眉,陈宁还想相劝,小文已经道:“这事,你总要去问问你父亲,若是别人传话错了,或不过是身边一个服侍的侍妾,你又何必放在心里?再者说了,就算你父亲真的续娶,你也是你父亲的嫡长子,”
“嫂嫂这话错了,我并不是为了父亲,虽有礼法在前,也有情分,此刻情分和礼法冲突,我竟不知该向那边。”
观保的话让小文哑然失笑:“这孩子,真是已经长大了,想的这样周到。你既知道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晓得见到你父亲,细细地问了,何必要这样放在心上?”
观保还在皱眉,就有管家匆匆跑进来:“大爷、大奶奶,安北伯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陈宁夫妇讶异,小文也无暇再让观保换上衣衫,和陈宁两人拉了观保就出去迎接,还不忘命人大开中门,以迎接安北伯。
三人到了大门口,就见昔日的陈大爷,今日的安北伯已经在门前下马。陈宁忙冲着马头跪下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叔叔安好。”
安北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亲自扶起陈宁,用手去拍陈宁的肩:“好,好,当日我瞧你就是个不错的,没想到落难之时,也只有你尽心尽力,好,好!”
“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并不敢得叔叔的称赞。”陈宁恭敬地说,安北伯放声大笑,观保上前给安北伯行礼,安北伯瞧着儿子,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好,我有这样的儿子,也不枉了。”
安北伯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人上前:“还请先进府去,在这路上,总不好说话。”陈宁和安北伯说话时候,小文已经瞧见队伍之中,有一顶暖轿,那轿子用的是红色轿帘,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丫鬟,看来定是女眷在里面。
小文不由想,到底这个女眷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侍妾还是安北伯续娶的?
安北伯已经左手拉了陈宁,右手拉了观保往里面去,小文想寻个人问问,却寻不到人,只得往里面来。
那顶女轿一直往二门处来,小文赶到时候,丫鬟正扶了那个女眷下轿。小文见那女子二十来岁,生的杏眼桃腮,是个美人。
小文见了她的穿着打扮,一时不晓得这到底是续娶的还是侍妾,倒不知怎样相待,索性往前一步,对那丫鬟道:“还请这位到里面喝茶,只不知怎么称呼?”
“我们夫人是……”丫鬟已经张口道,那女子拍拍丫鬟的手,对小文道:“老爷说,等朝廷诰命下来,才能称夫人,这会儿,还不能称夫人呢。”
纵是小文聪明伶俐,也一时分不清这种路数到底是为什么?只得笑道:“原来叔叔已经要请诰命了?”
“老爷说了,老太太还没下葬呢,总要得了诰命,按仪下葬,方才算是合了礼数。”女子扶了丫鬟的手往里面走,笑吟吟地对小文说。
小文的心里更加狐疑,从这丫鬟的称呼,听起来像是续娶,若是从这女子说的,那就不是正经续娶,而只是糊涂过日子。
想着,小文的眉不由紧皱,怎么没看出来,安北伯被流放,竟还艳福不浅,还有这样的美人呢。
小文也没有再问,只陪着她们主仆走进厅内,命人上茶,喝茶时候小文细细地又瞧了那女子。那女子喝了两口茶,就对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对小文道:“大奶奶,听说这家里,还有两位姨娘,还请姨娘出来,总该正了名分。”
小文见这女子并不阻拦,心中念头一动,就笑着道:“总要等到我去问过叔叔,叔叔说了,才敢请出来呢,再说这样大事,我……”
“大奶奶,晓得您和两位姨娘相处久了,和我们夫人还是初次相逢,只是我们的夫人,是老爷亲口说的。”丫鬟碰了小文的一个钉子,脸不由一沉。小文可不怕这样狐假虎威的人,对身后的丫鬟道:“出去外面,问问安北伯,这位女眷,到底是续娶的还是叔叔身边乏人服侍,纳的侍妾,我们该怎样对待。”
丫鬟应是而去,那女子的丫鬟见小文这样吩咐,眉头不由紧皱,又要和小文说话。
那女子已经把茶杯放下,对小文浅浅一笑:“说的是呢,这名分总要先正了,不过昔日我嫁过来时,也……”
女子说着微微一顿,小文已经先问出来:“还不晓得是哪年嫁的?”
“我们夫人,嫁过来已经七年了。”丫鬟快嘴快舌,女子已经打断:“六年!”
丫鬟的脸顿时红了,小文在心里算了算,已经笑了:“前头那位婶子,去世还没满七年呢。”这话里的意思,女子已经清楚,脸色顿时变了。
接着女子就笑了:“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老爷身边服侍,公公对我,也十分称赞,公公生前也说过,就认我为儿媳妇了。”
小文心里明镜似的,只浅浅一笑:“这事,总要问过叔叔,再者说了,陈家从没有这样扶正的理。”
“什么扶正?我们夫人,是老爷亲口所说,要得诰命,是以后的安北伯夫人。”丫鬟见主人的气势不够,立即在旁帮腔。
小文才不理那丫鬟,把点心往那女子面前推了推:“这一路想来十分辛苦,先请垫一垫。”小文和这对主仆在说话,已有人把这些对话往心安小雨那边说了。
心安听到来了这么一个人,那眉立即皱紧。小雨见心安神色变了,对心安道:“姐姐,若是好好续娶,也就罢了,可是这么一位,当初也是以侍妾身份嫁过来,这样的人,只怕会恨……”
小雨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心安已经跌坐下来,轻叹道:“总是我命苦。小雨,你说,我们离大爷这么些年,他和新人,自然是百般听从,哪会肯听我们的,只是我觉得,我们罢了,可是哥儿姐儿,他们……”
心安的话没说下去,小雨也晓得这话不该自己说,可这一颗心,怎么都不安定。
安北伯正在和陈宁说话,陈五叔数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陈五叔怎不明白安北伯还在生自己的气,见一个丫鬟走进,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五叔心里想讨好陈宁,给陈鸣使个眼色,陈鸣会意,笑着问丫鬟:“可是嫂嫂的酒席好了,要请我们去坐席?”
丫鬟摇头,接着轻声道:“大奶奶问,那个女眷到底该怎样相待?”安北伯听到这一声,眉头立即皱起来,陈宁瞧见安北伯这样,心里更加疑惑。
偏生通州知州已经笑着道:“安北伯听的并没续娶,想来那位,不过是个侍妾,这如何相待,你们奶奶还不晓得吗?”
丫鬟正要转身离去,安北伯已经叫住丫鬟:“你先等等。”陈宁察言观色,笑着问道:“难道叔叔已经续娶了?”
这一问,安北伯竟不知怎么回答,安北伯身边一个人已道:“从来都有扶正之例,前安北伯临终之前,已经遗言让伯爷,扶正了。而且还向朝廷请了诰命,等诰命下来,自然就是安北伯夫人了。”
陈宁方才就见这人数次代安北伯说话,晓得这定是安北伯贴身服侍的,等听了这两句,陈宁瞧向这人的眼神有了疑惑。
扶正两字从这人口中出来,通州知州不由一笑,安北伯的脸微微一红,陈鸣自言自语地道:“我们陈家,向来没有扶正侍妾的理,要娶,不都是正正经经续娶,哪有……”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陈五叔已经喝止住自己儿子,对安北伯道:“扶正也是常见的,等诰命下来,我们自然就要去认亲戚。”
“父亲,若真要扶正,尚有两位姨娘,不管是按了资历还是劳苦功高,都高过那位姨娘,况且娘去世之前,也亲口对儿子说过,从此以后,要视两位姨娘为母!曾祖母过世之前,也曾……”
“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安北伯用手拍一下桌子,对观保怒道,观保闭了口,厅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安北伯定定心,对观保道:“罢了,这件事,等以后再说。”
接着安北伯对丫鬟道:“去告诉你大奶奶,该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
丫鬟应是退下,通州知州已经笑着道:“朝廷的诰命,按说,再过段时候就该下来了。”安北伯点头:“等诰命下来,我就奉了祖母的灵柩,和着父亲的灵柩,一起回京城下葬,当日……”
安北伯想起当日被夺爵之后,陈家的墓园虽然依旧,但看守的人也没有,只怕,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了。
这场小风波仿佛已经散去,陈宁的眉并没松开,怎么感觉事情并没结束,甚至越来越烈了?丫鬟回到里面,对小文说了安北伯的话。小文听完,瞧向那女子,接着小文就笑了:“既然叔叔说该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来人,请这位姨娘下去歇息!”
丫鬟应是,那女子带着的丫鬟已经怒道:“大奶奶,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夫人,一等诰命下来,就是堂堂安北伯夫人,那时你以为还能见到我们夫人?不过一个商户人家的奶奶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有头脸的人了。”
“我就算是商户人家,可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小文并没发怒,而是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那丫鬟大怒,那女子站起身,瞧着小文,接着浅浅一笑:“大奶奶既这样说,以后,可别……”
“后悔吗?”小文顺口接道,那女子瞧着小文的眼,一时竟不晓得怎么说,原先的淡然消失,只得带了人离开。
小文瞧着那女子离开背影,眉不由微微一皱,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小文想了想就叫过丫鬟,悄声吩咐了两句,丫鬟领命而去。小文定一定心,这才命人把酒席送到外面厅上,管待众人。
今日陈家并没女客,小文把酒席送到外面之后,就往心安小雨所住院子去。心安小雨见小文走进,忙起身相迎。
小文也没客气,把今日的事说出,接着就道:“这件事呢,虽瞧着是争名分的,只是我……”
小文话音刚落,丫鬟就走进来,对小文道:“奶奶,那女子并没身孕。”
“小文,这话说的就怪了,大爷这会儿还在孝期呢,怎么会有身孕呢?”小文用手轻轻地敲一下额头:“倒是我忘了这事,罢了,你再去打听打听,就是那个一直跟在伯爷身边的人,是什么人。”
丫鬟领命而去,心安已经道:“名分这种事,总是大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哪有自己出头争的?”
小文摇头:“若是无儿无女,这名分于安姐姐你来说,不过就是浮云,可是你不为旁人想想,你也要为观保兄弟想想,他是伯爷的嫡长子,以后这爵位就该是他的,可是今儿这么一出,谁都能瞧出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到时她若动个什么手脚,或者进了谗言,里间他们父子,甚至把观保赶出府去,那时,不就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
心安被说的低头不语,丫鬟已经又回来了,对小文道:“大奶奶,那一位,好像就是这一位的亲哥哥,听说,在战场上也十分勇猛呢。”
心安听了这话,心往上提了下,没有说什么,小雨已经道:“安姐姐,小文说的对,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奶奶。”
小文没有说话,眉微微皱起,这对兄妹,今日初见,就这样迫不及待,不是特别有依仗就是有别的打算。心安眼里的泪往下落,小雨长叹一声没有再说。
外面厅上酒席此刻十分热闹,安北伯被簇拥在中间,一杯又一杯的被敬酒,安北伯喝了几杯,伸手拍向陈宁的肩,对陈宁道:“今儿看见观保,我真是太高兴了,观保真是个好孩子,你教的好,教的好。”
陈宁浅浅一笑:“并不是我教的好,全是老太太的功劳。”
提起陈老夫人,安北伯的神色微微暗了暗:“可恨我没有瞧见老太太最后一眼。”陈宁和安北伯在那说话,安北伯那个妾舅,一直在想着什么,一个小厮走进来,在那妾舅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妾舅的神色微微放松,对那小厮点头。那小厮领命而去,妾舅已经对安北伯笑着道:“伯爷记得恩情,还该记得昔日对伯爷不好的人呢,这才叫恩怨分明。”
安北伯点头:“这话说的是,不过……”说着安北伯眉头微皱,看向陈五叔父子,陈五叔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桌上,陈鸣唇边现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妾舅自然不会对陈五叔他们说些什么,只对安北伯笑着道:“正经说来,这些族人所为,也是人之常情,可恼的是有一等人,是至亲呢,见落了难,不但不肯帮忙,还要落井下石,甚至……”
安北伯用手拍下桌子:“我晓得你说的是谁了,就是我……”安北伯瞧一眼观保,忍住没说,妾舅已经哈哈一笑:“正巧呢,方才有人在外头,遇到一个人,于是我就把他请进来了。”
说着妾舅已经扬声:“来啊!”陈宁眉头一皱,阻止却已来不及,就见万能被推了走进来。万能瞧见安北伯,上前叫着妹夫,那眼泪就掉下来:“妹夫啊,你可别听信小人之言,妹夫啊,我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胡说,你怎么没做对不起我爹的事,我娘差点被你气死了。”观保尖声喊叫起来,万能两个眼睛一挤,就又哭出声来:“外甥,你可不能听了那几个小妇的话,还有,你娘当初也是听了那几个小妇的话,才对我这样啊,外甥,你们是我亲亲的外甥,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安北伯瞧见万能,真如瞧见夙世的仇敌一样,听到万能这样说,安北伯就走出席面,来到万能跟前,用手提着他,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咬牙切齿地道:“那是你的亲妹妹,那是你的亲外甥,你不收留也就罢了,还要帮着别人欺负,你可有一点良心没有?”
“妹夫,我怎会没良心呢?”万能咧开嘴就哭了,瞧向妾舅在那的地方,那妾舅已经对万能点一点头,万能哭的更厉害了:“妹夫啊,你可不能误听人言啊,我怎会做这样的事,我若真做了,我就算一头碰死在这里,也是我该的,可我真没做啊,你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做个屈死鬼。”
观保已经气的跑到安北伯身边,伸手去拉安北伯的衣衫:“父亲,父亲,当日我亲眼所见。”安北伯安抚地对儿子笑笑,万能哭的更厉害了:“外甥,外甥,我可和你说实话,你那时候还小,还不懂事,怎么会明白呢?我那些,是护着你的话,并不是害了你们的话啊。”
安北伯听到这话,牙咬的更厉害了:“现有证人在这,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证人?不就是你那侄儿,你那侄儿,这些年我晓得,通州城,不,连京城里的人都晓得了,他代你抚养孩子,孝顺老太太,还办了老太太的丧事,瞧着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是许多事,你还在做梦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我明告诉你罢,他不但颠倒黑白,在外乱放我的谣言,把自己打扮成好人,还和你那两个小姨娘,明铺暗盖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为什么没的那么快,就是晓得了这件事,还有观保,为何会被他笼络住,他就担心事发,你来寻他的麻烦,就着意笼络了,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不但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狼心狗肺之人,再过几年,我那两个外甥女长大了,只怕……”
万能滔滔不绝地在那说着,那妾舅听到万能不但把商量好的话都说了,连没商量过的话都说了,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又急忙把那笑收起,瞧着万能。
安北伯气的要死,手一收紧,就要把万能掐死,万能索性把脖子伸给他:“掐啊,掐啊,你把我掐死了,你也是个活王八,你不但戴了这顶绿帽子,还要把给你戴绿帽子的人,当做大恩人呢。”
陈宁听的手足冰凉,一时竟无法自辩,陈鸣已经怒道:“胡说,宁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万能斜眼瞧瞧:“呸,你不也一样被他谎话骗了?”
“就算真有此事,不过两个女人,我送了给他,那又如何?”安北伯大怒,但还是镇定地说,妾舅听的这句,心中大喜,瞧向陈宁:“大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