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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横剑于李汲之颈,反复喝问,李汲不禁郁闷,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坚决不肯吐实,仍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你兄弟李汲,不过是刚才摔迷糊了,所以才会说错话,眼神也才会与平常不同……这估计蒙混不过去。李泌既然起疑,必将反复盘问,虽说李汲的记忆已经多半为穿越者所吸收,但谁也不敢保证毫无遗漏啊,以李泌的精明,肯定还能瞧出更多破绽来的。
那么说实话吗?先不提“穿越”之事,古代人能不能理解,其中恐怕还掺杂着不同时间线、平行世界,甚至于多重宇宙、异世界等等,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状况……
根据李汲粗略的判断,自己应该是回到了一条平行时间线的古代——具体等于公元多少年,待考——这个世界大概是从晋惠帝时代开始分岔的,随即“五胡乱华”、南北朝并立,再经隋而入唐,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些问题,根本就对李泌说不清嘛!
李汲不禁头大,他盯着李泌,李泌也在盯着他,并且威胁道:“汝若不肯招认,我便剑落头断!”
李汲闻言,愣了一下,突然间反问道:“这是你兄弟李汲的肉身,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李泌一皱眉头:“汝说什么?”
李汲见状,心中稍定,便道:“你猜得没错,这是附身,但魂灵虽非汝弟所有,身体却是汝弟的,倘若剑落头断,汝弟就真的死了,再难复生啊。”
李泌忙问:“我弟尚在么?汝速速离去,放我弟魂灵出来!”
李汲不敢摇头,只是左右转转眼珠子,说:“我若动作幅度略大一些,你这柄剑貌似很锋利,即便脑袋不掉,割破了你兄弟的脖子,你也不会开心吧?还是先把剑挪开去,反正我被你绑得动弹不得,也跑不掉——起码这具躯体跑不掉啊。”
李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撤去了长剑,但依旧不肯还鞘,同时质问道:“汝终于肯吐实了么?汝究竟是何物哪?”
李汲知道李泌通黄老、信鬼神、求长生,并且刚才一开口就是:“且从实招来,究竟是何方鬼魅,占据了我弟的肉身?”心说我不妨就从这个思路,编套瞎话来糊弄过关吧。但是他得先申明:“李汲李长卫已死,魂魄残碎,如今为我所有。也就是说,你认识的李长卫活不过来了,但是,他的记忆、想法,都已被我所继承。
“所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李长卫,是你相伴四年的从弟——起码灵魂有一半儿是。你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我之所以为我,是否由记忆所决定的呢?倘若不是,人究竟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倘若是,那你杀了我,就是彻底杀死了你兄弟李长卫啊!”
这一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彻底把李泌给说蒙了,要反复咀嚼好一会儿,才大致理解了李汲言中之意。他不禁再度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汲:“这些……暂且不论,我也暂不杀汝。但汝必须明白回答,究竟是何物,为何夺占了我兄弟的肉身?”
李汲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此开始编故事——
“我的名字,也叫李汲,但不是此世之人,本生于晋武帝泰康三年,应募而为军将。建兴二年,胡寇迫近长安,我战败而仓惶西逃,终在此处为胡兵追上,乱箭穿身而死……”
他已经回想起来了,这具躯体所在的地方,就在后世的渭南市附近,大概处于富平县西北方的檀山之中——也就是自己那条时间线上,华太祖裴该的陵寝所在。
“因负国仇家恨,一魂飘渺,不肯遽散,飘飘荡荡的,也不知道经历了几多寒暑,也不知道人间是哪朝哪代,突然之间,莫名所以地睁开眼来,竟已入了此身……”
说到这里,微微苦笑:“或许因为姓名相同的缘故吧,天地间的奥秘,本非凡人所能够尽睹,我也说不清楚缘由何在,只知道你兄弟李汲死了,魂魄残碎,如今与我合为一体。我没本事离开这具躯体,除非再死一次,但那么一来,你兄弟的魂魄也将飘散,他也等于彻底死掉了。而我若能存活,你兄弟倒可以说还活着一半……”
李泌大睁两眼,满脸的困惑——他自然相信鬼魂之说,也早就认定兄弟的肉身,必是为什么鬼魅精怪所夺占,但对方竟说自己来自于晋代,是四五百年前的老鬼……这、这,世间竟有如此荒诞之事么?
“如此说来,汝是古人,而非……鸟兽木石成精为怪喽?”
李汲随口否认道:“岂有此理,人是万物之灵,只有人才能身死而魂不灭,那些鸟兽乃至木石,无知无识,怎么可能成精作怪哪?”
李泌似乎在仔细地思考,反复咀嚼李汲所言每一个字,想要从中揪出破绽来。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间开口问道:“汝说乃是晋将,不知为何人统属啊?”
李汲早就有了腹稿,因此丝毫也不打磕巴地回答说:“大都督、骠骑将军麴允麾下,为督护。”
“麴允何方人氏,表字为何?”
“金城人,表字忠克。”
李泌读过《晋书》,自然知道麴允,建兴四年长安陷落后,与晋愍帝司马邺同被押赴平阳,旋即自尽。但《晋书》乃是唐太宗命房玄龄等人所编纂的,时隔数百年,又皆乱世,典籍散佚无算,缺失、错讹很多,所以书中根本就没有记载过麴允的表字。因而他在提问题的时候,特意下了个圈套,并且紧盯着李汲的双瞳,观察其眼神和表情,却见对方瞳仁清澈,回应快速,并无丝毫作伪的迹象。
——他当然不知道,在李汲原本的时间线上,长安并未陷落,麴允也未殒难,李汲所自称的死期之后六年,晋朝始灭,又二十年,编成《晋史》,里面可是清清楚楚记载了麴允那家伙的表字的。
李泌挑不出对方的错处,便即继续发问:
“当时晋帝是何人哪,何以登基践祚?”
“天子本为秦王,乃先帝之侄。永嘉六年,胡寇陷洛阳,先帝蒙尘,秦王辗转而至关中,旋称皇太子,收复长安。永嘉七年四月,天子为胡贼所害的消息传来,皇太子始即皇帝位,改元建兴。”
李汲心说我为啥要假装晋人呢?因为我就是研究这段历史的,方方面面都熟啊,你虽然隔着年月更近一些,但知道的有可能还没我多呢——随便问。
李泌随即就西晋永嘉、建兴年间的人物、形势,提了一系列的问题出来,其中很多连他本人都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对面这个李汲却总能问一答二,且话语毫无涩滞,不象是临时瞎编的。
直到他问:“则晋元帝为何不发兵北救洛阳、长安哪?”李汲貌似并不上当,直接回答说:“路途遥远,我在长安,他在建康,如何得知?”
李泌双眉一挑,不禁冷笑道:“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汝既是建兴二年便死,又如何知道晋元帝为何人?!”元帝乃是司马睿的谥号,长安沦陷之时他还只是琅琊王,并且也得等死后才会被上谥号——你这小鬼就不可能知道!
李汲面不改色地回复道:“早说了你兄弟的残魂,已然与我合而为一,则晋元帝是谁,自然知晓。我还因此得知,元帝后面是明帝,我晋正朔,转移江左,但明帝后面那几个的谥号,便一无所知了。”
李泌博览群书,对于历史自然也是精熟的,但他的从弟李汲却是个半吊子,平素便不喜欢读书,只好舞拳弄棒,能够知道晋元、晋明,已经算是很了不起啦。
李汲也忍不住在暗自腹诽,为什么不让我魂穿到一个有学问的人身上去呢?就这具躯壳原本主人的零星历史知识,我连现在具体是公元哪个世纪都推算不出来!在原本的时间线上,以他的专业知识,随便提起一个年号来,都能直接换算成公元,前后误差不超过十年——倘若是魏晋华初,根本就不会有误差。
可是就其目前所知,今年乃是天宝十五载——诡异,为什么不是年、岁,而要叫“载”?天宝前面的年号是开元,开元前面……此世的李汲尚未出生,就他那种粗胚,怎可能记得住啊?
李泌又问:“汝既身死,只留魂魄,为何不去附他人之身,却要附在我弟身上?”
李汲答道:“我早就说过了,魂魄迷离,不知寒暑,也不知道怎么就附了你兄弟的身。大概是同名同姓,又死所相近,所以赶巧附上了吧……”
“如汝所言,我弟实已摔死,即便魂魄尚残,亦不能复生还阳,”李泌双眉一竖,把眼一瞪,重又抬起了长剑,“那还留这具肉身何用啊?!”
李汲一梗脖子:“你要下得去手,你就来砍吧!”
李泌冷笑道:“又何必伤损我弟肉身。既然我弟已死,不如就在此处葬埋了,入土为安吧。”
李汲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我靠这家伙要活埋我!虽说自己已经算是死过一回了,穿越、附身,纯属意外收获,但终究现在占据了这具肉身,若是被活埋而死……那得多难受啊!还不如当初从十八层天台跌下来,直接摔死来得痛快哪!
赶紧哀告道:“且慢,且慢……你兄弟的残魂与我合为一体,我就如同你兄弟一般啊,你又怎么忍心活埋你兄弟?况且……阿兄,刺客或许还在左近,若是没了我,你孤身一人,山水迢递,又怎么可能到得了平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