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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孟游一行人这才跨过了清泉国边境,入了扶余国境内。
扶余国虽然濒临清泉国,但是民风民俗与清泉国却是天差地别,扶余国内多河流,其内多为河滩,所以农业方面并不是很发达,反而是渔业让扶余国在这北境站稳了脚跟。
北境的大山大河多位于西方,而东方临海,与东洲遥遥相望。所以扶余国又有着‘万河源头’的美称,入了扶余境内,孟游一行人也就舍了符箓大马,转而入乡随俗的坐着船只,朝着西方行进。
扶余国的渡船与其他地方不同,往往都是两层的大船才能逆流而上,朝着西方前进。
孟游几人坐在了渡船的二层,一边吃着新鲜打捞出来的河鱼,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这在浩浩的北境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了。不过好在孟游之前游历之时便已经来过西方,所以简简单单的便是大致了解了这扶余国的方言与文化。
船老大是土生土长的扶余国人氏,对于这些外来游学的读书人也是颇为的大方,专门让自己那个光着屁股的小孙子跑前跑后的给他们端茶倒水,说是跟着这些读书人多接触,以后就能读书认字,当个大官。
孟游对此也是一笑置之,反正身边有着一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学子,学问这方面的话,再不济也是能让这个光着屁股、流着鼻涕的小孩顶礼膜拜一段时间了。
而那个一向野惯了的小黑孩今日竟是破天荒的觉得光屁股有些丢人了,赶忙让船老大给他找出来了一条破旧的裤子套上了之后,这才心满意得的重新跑了回来,跟小抖抖讲述着这沿河的各种鬼怪志异。
小抖抖虽说听的很费力,但是还是点头附和着那个流着鼻涕的傻小子,两个同龄人就一路在渡船的二层玩闹,好生快活。
孟游靠在栏杆上,看着宽广的江面,轻声道:“这条江本地人叫‘龙须江’,自西方那座万丈高的真珠山上而下,一路向东,贯穿整个北境。在南楚,这条江则是叫做广陵江,自南楚入海,每年的广陵江大潮,便是有此而来。”
已经习惯了丝毫没有仙师风范的孟游如此模样,之前还有些放不开手脚的李靖最近也是习惯了许多,也是能接着话开些玩笑了:“人生快哉笑春风啊!这可是当初那位李太白游历西方时候所做的诗篇,如今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啊。”
孟游没好气的看着这个熟了之后就开始变得闷骚的男人,也是忍不住戳他两句:“果然有大才之人都是如此,没有丝毫的功名利禄在身,才能得大自在啊。”
被戳中了痛处的李靖只得面颊通红,转过头去不理会这个没有一丝仙人气质的男子。孟游也是笑脸吟吟,这天下的河山大川,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会厌烦。之前的时间,他们也是一路走过了北境小半数的国家,可是当时都是匆忙的赶路,匆忙的离开,要么就是安于一城一郡,静静的布置着让猎物上钩的陷阱,从来没有一次,能够如此安心的欣赏一下沿途的美景。
上一次来到扶余国,还是为了前任扶余国的戍边将军,那位为扶余国征战足足一甲子的老将军被新朝所不容,只能郁郁不得志的在京城当着一位闲散的三品大员,金银玉帛按月分发到府上,可是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那位曾经参与过血夜的扶余国老将军一生未曾娶妻生子,可到了最后,还是死在了孟游的床上。
孟游想着这些年中一位位死在自己手中的各国官员皇亲,在被提及那个问题的时候都是面露惊恐之色,若说是有人能在一国数国中有这样的能力,他一点都不会过于惊讶,可是这从南到北,从东向西,每一个参与过、或者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无一不是如此,那位一直在背后操控着整件事的幕后黑手,身份地位一定是会惊掉天下人的下巴。
吃饱喝足的儒生李靖抓来了两个满头是汗的孩子,竟然真的一本正经的拿出了一本儒家的经典,开始一字一句的教授起来,小抖抖倒还好,皱着有些稀疏的小眉毛,一字一句的跟着读着,而那个野惯了的小黑孩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若不是小抖抖在身边,恐怕这个小野孩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那一片约莫百字的儒家经典小抖抖便是能够流利的背了下来,看着小抖抖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那个小黑孩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小黑孩背的有些磕磕巴巴的,几乎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可是从第一个字从他的口中蹦出之后,孟游就是不动声色的伸手摸到了一直藏在腰后的那把短刀。第二个字蹦出来之后,他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静止不动起来。第三个字蹦出来之后,之前的船老大就出现在了他的对面,手里似乎捧着一本儒家典籍,在仔细的阅读。
船老大微微一笑:“恭敬而不符合礼的规定,就会烦扰不安;谨慎而不符合礼的规定,就会畏缩拘谨;勇猛而不符合礼的规定,就会违法作乱;直率而不符合礼的规定,就会尖刻伤人。你怎么看?”
孟游强行稳住心神,用筷子叨起了一块鱼肉,然后又扔回了锅里:“与我何干?”
船老大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大笑道:“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好,真的很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答案了,那位至圣先师以礼正天下,以礼规范天下人的行为,已经深入人心了,君子圣人之礼,也是如今天下读书人的一个标杆。可是这天下一成不变已经太久了,大路千千万,世人都挤上了一条路,会不会有些拥挤了。”
孟游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是有些摸不清这位高深莫测却隐于一条渡船上的船老大究竟所欲为何。
船老大笑着从锅中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入了嘴中,略有回味的砸了咂嘴:“世间百般滋味,倒是不如这一口鲜鱼更合我的胃口啊。”
“前辈究竟要与我说些什么事?”
“闲聊,闲聊罢了。”那船老大随意的摆了摆手:“答应老夫一件事如何?”
孟游笑着,神色中却满是戒备:“我何德何能,能够帮得到前辈呢。前辈莫要再拿晚辈消遣了。”
船老大则似乎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看了看远处的小黑孩:“那孩子天赋不错,只不过自小经历的太多,又没有你那般心性。这第一问便是请你带着这个孩子,以十年为约。十年后我会寻你,这第一问的结果,便是看这孩子了。”
也不理会孟游的错愕,那船老大便是消失不见了,刚刚还宛如一幅山水画的静止画面也是重新恢复了涟漪,不远处的小黑孩紧紧皱着眉头,虽然一旁的小抖抖在书生背后张牙舞爪的想要给些提示,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孟游看着丢了面子有些垂头丧气的小黑孩,那个之前还光着屁股的小男孩眼神与孟游解除了一下之后便是不露痕迹的躲开了。
孟游看着从下面爬上来的船老大,神色与刚刚所见的那人完全不一样,眼神淳朴的让孟游不得不去相信,他的确就是一位自小在江边讨生活的船老大。
孟游思索再三,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想按着那位不知是何人的船老大的计划去走接下里的路,可是当他看到了那小黑孩努力想要隐藏的目光之后,孟游便是感觉到他与自己是一路人。
因为眼神中的悲伤,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隐藏的。
不论是那位‘船老大’学究天人,还是算无遗策,但确实如他所愿,孟游的确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路程行进一半,两岸已经见不到城镇人家了,反而是一片片高山耸立,荒无人烟。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应该不少。
原本在渡船一层的渡江客们此时却是手拿着利刃,将二楼的几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胖子看着这些穷酸样的少男少女们,神色似乎有些不悦:“老郑头,今儿就这么几个倒霉蛋上钩了?”
那个依旧一副憨厚模样的船老大唯唯诺诺的躲在那一群人身后,点头哈腰的道:“最近世道不太好,外乡人来的也少了,有一些算一些吧。”
那富商虽然不耐,但是也知道那船老大说的的确如此。就因为那北方的蛮子铁蹄南下,所以一南楚为首的南方众国皆是兵临城下,人人自危,所以以往盛行的游学之路,如今也是阻碍重重,难得有些生意。
而更重要的是,一向是无色不欢的富商已经有个把个月没有品尝过新鲜的女子肉体了,在扶余国内,他们这些水匪早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一边既要躲避着官府的围剿,另一边又要防着那些江湖草莽的‘拔刀相助’,境遇两难。
而今天这零星的几个游学士子,一看就是没钱不说,就连唯一一个女子都是一副村姑模样,让这位在江上有着一些名号的富商都是瞧不上眼。
既然如此,还不如杀了省心一些。
那个一脸憨厚淳朴的船老大瞧见了被那小黑孩挡在身后的小抖抖,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极其病态的淫笑,甚至就连呼吸,都是浓重了几分。
那黝黑的男孩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惊恐,死死的抓住了船老大的衣袖,可是瘦小的孩子又怎么能拦得住一位成年的老淫棍,那船老大只是一脚,便是将孩子狠狠的踹到了一边。
男孩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孟游瞧着那船老大的眼中散发出的淫邪之光,终究还是忍不住出了手。这些寻常的江湖水匪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几拳之后,那些水匪便是被打翻在地了。
而那个一脸绝望的孩子,此时眼中满是迷茫与呆滞,随即又满是仇恨,如同癫狂了一般,抽起了刚刚刮鱼鳞的一把菜刀,双眼通红的冲到了那船老大的身前,不顾他的祈求,就那么如同砍柴一般,一刀一刀的劈砍在那位船老大的身上。
望着那孩子身上的凶煞气,孟游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他隐约间也能猜到一些二人之间的事情,但是他不想那是真的发生在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
小抖抖躲在了孟游的身后,一脸难过的看着那个刚刚还个你自己快乐玩耍的同伴。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那位船老大已经被砍成了一滩烂泥,而那个状若疯癫的孩子重新恢复了呆滞,一头栽倒在地。
孟游对这些匪类没有丝毫的好感,本想着全部杀掉了事,可是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小抖抖,孟游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只是将他们打落入河,究竟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吧。
倒是那个大仇得报的孩子,心中的那一口气也随着刚才的疯狂而逐渐消散了,若是放任不管,那他便只能等死了。
孟游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心中是怎么容得下这么大的一口怨气,还每日的嬉皮笑脸,等待着有一日能够手刃仇人。
刚刚的那一切是对还是错?
孟游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知怎的,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而周围的一切似乎有变得静止了起来。
整片世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游荡在其中。
杜若初拦住了想要叫醒呆滞孟游的儒生李靖,不想让他破坏了这难得一见的机遇。
炼灵期,分为引灵与自灵。
引灵一般为宗门师长,又或者前辈高人以秘法引灵,将后辈弟子带入这玄之又玄的炼灵境界。当今天下的大部分宗门弟子皆是走的此路,无论东西南北四大境,还是长城外的各族修士,尽是如此。
因为第二种方法自灵,实在是过于缥缈与玄妙。
作为扶乩宗的圣女,杜若初的眼界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因为刚刚孟游入定的那一刻,这天地间的灵气便是稍微停滞了一瞬!
自灵炼灵,远远要比那引灵之法需要后天外物滋养要墙上许多倍!
以灵炼灵,以气炼灵!
而她明明能感受的到,孟游不过是一个还未曾通脉的开窍境修士!金身境武夫!
可是这种难得一见的自灵炼灵,他是如何跨入的呢?难不成有阴阳家高人指点?
世间炼灵境,首推阴阳家!
而入了那静止世界的孟游也不知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眼前,那个黝黑的小男孩仿佛不知疲倦的劈砍着面前的那摊肉泥,一刀一刀,就如同砍在了孟游的心坎上。
突然,面前的场景一变,变成了孟游终生难忘的那个血夜,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左臂抱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婴儿,右臂中躺着一个已经断气的恬静女子。
少年目如空洞,就那么盯着孟游。
而孟游的眼角,不自觉的滑下了两滴泪水。
似乎随着那场景的变化,本来一身白衣的孟游却突然变成了黑衣黑发,周身散发着一股黑色的火焰,巨大的恨意充斥在孟游的心间,甚至就连双眼都是变成了红宝石一般的颜色。
那一刻的孟游,神色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冷酷的像是一尊嗜血的妖魔。
百里外的另一艘渡船上,一位年约四十的船老大优哉游哉的躺在二层的渡船上,微微睁开一只眼,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自灵七劫,先是恨,就让老夫看看你究竟会如何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