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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这才觉察这个一脸镇静的男人似乎哪里不对。刚才还觉得这人真沉稳,一觉醒来到了他们这破山沟里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平静得过了头,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些恐慌的。
“好好,我不走。”林州嘴上安慰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那人似乎只要他在眼前就够了,把人留下来之后就不再出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咳咳,你头还疼吗?”林州没话找话,也是真的担心他的伤势。
那人摇了摇头。
头上的大包早就消下去了,身上的小刮伤也都结痂了,他的身体状况没人比林州更了解,林州却仍旧忍不住担心,因为五爷爷说碰了头不是小事,他关切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头晕吗?给你看伤的五爷爷说你磕着头,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万一留个头晕的毛病就坏了。”
那人继续摇头。
林州稍微放下心来。他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就又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氛围。
林州坐了一会儿,见他实在没什么事,拍拍屁股起身。
“你再躺会儿吧,天快晌午了,我得去给你做饭去。你不要害怕,我就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别走。”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却又抬起头来看他,执着地吐出这两个字。
林州彻底没脾气了,这人老留着他干啥?都说去给他做饭了,难道他不饿么?挠了挠头只能继续坐着。
两个人也不能干瞪眼,还是得聊点啥吧。林州想法引他开口,这一聊才把最关键的问题暴露出来了。
这家伙居然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州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对方倒是比他还平静,坐在他的木板床上好像坐在老板椅上一样淡定高深。
林州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失忆是多大的事,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慌啊?!
好吧,也许他是慌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
对于记忆一片空白的男人来说,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意义有多么重大,林州暂时还不能体会。他现在反倒慌张起来了,在屋里团团踱步。
“不行,我得马上叫五爷爷来给你看看!”林州扑到床边伸手摸索着男人的后脑勺,大疙瘩的确是消下去了,可是遗留问题有点严重。林州不敢耽搁,想要马上出去找五爷爷过来,他脚还没动那人却抬手拉住了他。
“不要走。”
林州想甩开他,现在不能由着他任性,但低头对上那双定定地看着他不放的透明似的的浅色眼睛,他却又狠不下心了。
算了,这人也怪可怜的,刚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还不知道他怎么害怕呢。林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好吧,我不走,你别抓着我,我找人帮我们把五爷爷叫过来。我不出门,就在这屋里喊人。”
那人看了他半晌,这才缓缓地松开手。林州在他的紧密注视之下走到门边,扬声呼唤隔壁的六堂哥,让他去把五爷爷叫来。
不多时五爷爷拄着拐棍带着药箱来了,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小尾巴。
老中医又是一番望闻问切,最后抚着花白的胡须,给出了一个结论。
这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但是失忆的症状他没有办法医,还是尽早送到城里找大医院给看看吧。
送走了满屋子的人,林州一回头,就看到歪在床头上的那个人一双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州抓了抓头发,走回去安抚地拍拍那人放在床边的手。在他蜜色肤色的映衬下,那双手显得格外白晰,修长又好看。
林州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手也能长这么好看,无一处不洁净精致,却又不失力度。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先休息两天,等你身体再好些,我送你到市人民医院去看看。”
那人安静地点头,不多说什么,只是仍旧把林州盯紧不放。
林州这下想做什么也做不成了,只能留下来跟他说话。往往他说上十句那人才简短地应上一声,要不是他一直把别走两个字挂嘴边,林州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怎么说话都忘了。
“对了,你不记得名字,我怎么叫你呢。”林州抱膝坐在床边的小木扎上,皱眉想了片刻,“不然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那人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隐含期待。
林州本来想按村子里的习俗随便取个称呼,方便叫人就行了,可是一抬头看到那张俊得让人眼花的脸,又觉得这么随便有点不太好。
林家村给没有大名的孩子取名自有一套规矩,一般男孩子叫毛蛋毛虎毛竹什么的,女孩子更简单了,在村口叫一声毛妮儿能招来十几个小萝卜头。
总之都是毛字辈的。林州看着眼前这位在昏迷当中都能引得全村姑娘春心萌动的大帅哥,好像不管叫他毛什么都觉得怪不对不起他的……
林州捧着脸苦思冥想了许久,那人也不催他,整个屋子里陷入一片宁静,偶尔有些鸡鸣狗叫远远地传来,给这简陋的农家小屋平添了无数生机。
他把视线移开,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里只有一张粗糙的木床,床头有一只用干藤编织起来的衣箱,墙角放着一张掉了漆的桌子和凳子,再加上那个只有半条床腿高的小木扎,这些就是屋里的全部家具了。
窗户是用纸糊起来的,模糊的天光透过泛黄的窗纸,屋子里光线不太好。脚下地板是夯实的泥土地,有些小坑小洼不太平整,但是屋子的主人总是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因此这间不大的屋子并不显得阴暗,反而很是温馨。
他在这里躺了十多天,即便多数时间昏迷着,但他对这个干净清爽的小屋子却早已熟悉在心了。
“对了。”林州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只老旧的木箱子。打开箱盖,里面是一箱子看上去同样年代久远的线装书,还有几本书边卷起的小学初中课本。
林州拿出一本线装书来翻开,里面居然还是竖排的毛笔手写繁体字。
这是林家村的一部分族谱,林州没辍学前当课外书来看的。
他在书里迅速地翻了几页,指点着其中一处,十分高兴。
“我就叫你林旗吧。这是我曾曾曾——唉呀我也不知道几个曾了,总之是曾曾曾曾曾爷爷的名字,他读书很好的,还考中了探花当了大官,你看这个名字不错吧。”林州献宝一样把书举到床上的人的面前。
那人嘴角一弯,自醒来之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显然是十分满意的。
“好。”
两人又说了大半天的话,仍旧是林州在说个不停,另一个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得正唾沫横飞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林父的怒吼。
“州儿!死哪去了!一整天没下地,搁家里连顿饭也不做!还想让你老子娘伺候你吃喝啊?!快点滚出来烧火!”
林州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
“我得出去干活了,晚上再来陪你。你不用怕,我又不出这个院子,你再躺下睡会儿,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林州这次是不能由着林旗了,不然他爹的竹板炒肉可是一点也不掺水的。村里的男孩调皮捣蛋没有不挨揍的,林州从小调皮,身为村长兼族长的林父又严厉,所以他挨揍挨得尤其多。他堂哥就经常摸着他挺翘的屁股说看这都是叔揍出来的,把肉都给揍厚了。
林州说着往外走去,身后响起一阵声响,转头一看,林旗已经下床跟了过来。
林州很无奈,看林旗只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腿软了一下,马上就站稳了,看上去也不是很虚弱,这说明他这十几天来把人照顾得挺好,也就由着他跟出来了。
林旗的苏醒让林父林母好一阵稀奇,林州互相介绍了一下,又把给他取的名字告诉二老,林母就把林州赶去做饭,拉着林旗吁长问短起来,得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是一阵唏嘘。
林旗尊敬老人,没再非要跟着林州,只是和林母一起坐在院子里,时不时地看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有啥事儿就使唤州儿去干。改明儿让州儿帮你去县里市里都找找,婶子经常到县里卖粮食,从来没见过长你这么俊的后生。让州儿拿他哥的手机给你拍个照片,肯定好找。”林母一脸心疼地摩挲林旗的后背。
林旗安静地点头,回话也是恭恭敬敬,比和林州在一起时话还多些,哄得林母很是欢喜。
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出去打工了,只有最小的林州一直在家里照顾。林家村的男孩子都是放养长大的,一个比一个调皮,村里还没见过这么乖巧又白净俊俏的年轻人,林母心里大生“别人家的孩子”的无限感慨。
林州一个人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给林旗的粥碗里红薯堆得高高的,一阵香甜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
吃完了晚饭,林父林母出去找邻居聊天,林州趁着天光还在,拿出大木桶,烧了热水帮林旗好好地洗了个澡。
林旗既然醒了,林州也不用担心睡觉会压着他,终于结束了睡地铺打蚊子的艰苦日子。他的床很大,睡两个人一点也不挤,晚上洗漱过后就舒舒服服地爬上了床,把蚊帐放下,安全地遮住并排躺着的两个人,把一个个战斗机似的大黑蚊子挡在了薄薄的网帐外。
从这一天开始,林州就养起了这么一个大拖油瓶。
林旗从前安安静静地躺着时看着十分有气质,醒来之后就暴露了他身上的各种缺点。只会吃饭不会干活,跟着下地锄草都能砸到脚,灶台上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整一个大拖油瓶。
这天白天林旗在地里被锄头砸到了脚,晚上林州帮他脱下袜子,看着那肿得高高的脚背心疼得连连叹气。
“你不疼啊?!都肿成这样了你也不说一声,还跟我在地里站了一整天!”林州一边数落着一边拿出药酒来,先倒了一盆水来给他洗净了脚,然后拿起药酒帮他揉脚。
林旗抿唇不语,坐在床沿上看着林州蹲在地上把他的脚抱在怀里使劲揉搓。
“放心,我跟五爷爷学过的,明天肯定不疼了。”林州一边用力揉着一边抬头笑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