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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泉瞳玥所说的“蟹八件”,自然指的就是食蟹的八样工具。这“蟹八件”做工玲珑精巧不说,拿它剥蟹的过程也是妙趣横生。
谷韵澜不错眼地盯着泉瞳玥的手,只见她将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这八件剥蟹工具,灵活运用,分毫不乱。
泉瞳玥先是将蟹放在镦上,拿钳逐一剪下两只大鳌与八只蟹脚,又拿了锤子轻轻地对着梭子蟹壳,沿着四周敲了两圈儿,她将蟹壳周边敲松了之后,完整地将壳子掀开,再劈开背壳和肚脐,这剥梭子蟹差不多就算完工三分之一了。
之后再拿铲、匙、叉、刮、针,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取出黄澄澄的蟹黄及蟹膏后,再一件件工具轮番使用,泉瞳玥手指灵活地交替发挥着蟹八样的功用,最后将雪白鲜嫩的蟹肉,盛在一个配有荷叶形状的底盘,足上雕有盘龙的三足爵里头。
因着泉瞳玥动作轻缓又流畅,谷韵澜在一旁看得个分分明明,她看着看着,竟觉得这般慢慢儿剔肉,就好似完成一件工序复杂的手工活一般,的确得趣。
泉瞳玥面露微笑地将剔了满满一爵的蟹肉端给谷韵澜,谷韵澜接过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果然是肉质鲜美,口感极佳。
她很快就将那爵里的蟹肉都解决个干净,又想起先前泉瞳玥用蟹八件轻巧剥梭子蟹的模样,只觉没什么稀奇的,自己也能做到。
谷韵澜既明白,这就自个儿动上手了,她先是拿着锤就往梭子蟹壳中央凸起的地方猛力一敲,再使力掰一掰,哪知那坚硬壳子却是纹丝不动。
毕竟梭子蟹乃是上品海蟹,其壳子也是坚硬无比,不像她曾经吃过的河蟹那般,蒸熟了之后壳子便会变得软一些,便是用牙,都能咬得开,只不过这儿毕竟是怀府,一举一动都要规规矩矩的,哪里能做下嘴咬蟹壳的事儿来。
而她这般动作,自然也被坐在对面的泉氏看的清清楚楚,泉氏暗自在心里叹息,这样粗鄙的商户女,真不知道自己那儿子是被什么给魇着了,竟会看上她?
瞧她一副立不起来的样子,这样的人怎么配嫁到怀府来?就是给彦京做个姨娘,只怕也是伺候不好的。
不得不说,这梭子蟹的确是泉氏故意命人上的,她原本想着上些稀罕的吃食,比如河豚那些的,吓她一吓,后来转念又想,拿这些精致的玩意儿自己动手,更能让她明白差距。
而泉氏这般做法,自然成功地让谷韵澜出了丑:因着那蟹壳怎么都敲不开,谷韵澜死死握住锤子,发了狠劲儿,用力往蟹壳子上砸,这下可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只听得“哐啷”一声,镦子被打翻,那梭子蟹直接呈弧形,从镦上飞脱了出去,甩在了不远处的桌布上。
谷韵澜见状,脸色蓦地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也不敢抬头看别人,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
原本谷韵澜都已经准备好要接受这场笑话的,谁知周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说她不是。
这就是百年氏族的教养了,纵使你出了丑,也没人会当面儿笑话。
不多时,坐在主位上的泉氏却一脸温和地开口道:“没关系,谷姑娘没吃过这些个古怪玩意儿,自然不知道怎么吃,彩霞,你再上一笼清水蟹给谷姑娘享用吧。”
泉瞳玥闻言,脸色倏地变了。却说这清水蟹,乃是河蟹的一种,在怀府,主子们是不吃河蟹的,清水蟹专门是用来打赏给做得好的下人吃的。
她偏头看了看一脸惊喜的谷韵澜,暗自在心中叹息,谷韵澜性子好强,可眼皮子的确太浅,连别人对她是好意还是别有用意,她都瞧不出,若真是想嫁来怀府,只怕还有好一番磋磨。
而谷韵澜哪里知道泉氏那弯弯道道的心思,她听着这如沐春风的声音,只觉得夫人和婉极了,她感激地朝泉氏一笑,又伸手去拿搁在小几上的切块贡梨来吃,借以掩饰自个儿先前的尴尬。
熟悉医理的泉瞳玥见状,想阻止的时候,已是来不及。
却说这梭子蟹性寒,那贡梨也是性寒,两者一起吃,只会损伤肠胃。而泉瞳玥出声提醒的时候,谷韵澜已经吃了好几块梨子了:“韵澜,快停下,那贡梨是不能同梭子蟹混吃的。”
谷韵澜顿了一下,这梨签子上还叉着一块白润如玉的梨块,如今放回去也不是,吃下去也不是,毕竟将已经拿起来的吃物再放回公碟里,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泉氏见状,嘴角翘起了一丝笑意:“没事儿,偶尔吃一次哪就会出问题?谷姑娘既然爱吃,多吃些也无妨。”
泉瞳玥算是完全明白姑母的意思了,泉氏这完全是刁难别人,末了还叫人以为她是好意。
一顿饭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算完了,几人又说了些趣话,泉氏因着下午邀了账房先生看账本,打了声招呼,这就让于娘扶着走了。
等泉氏一走,谷韵澜就有些绷不住了:“泉瞳玥,你在夫人面前,三番两次害我,究竟是何意思?”
泉瞳玥闻言,一头的雾水,这都哪儿跟哪儿呢,她摸了摸鬓发,好脾气地道:“韵澜,讲话要凭良心,我这般辛苦布置,究竟是为了谁?”
“休要狡辩,我先前不过多吃了一块糖糕,你就刻意当着夫人的面来说我,这是其一,我后来不过是吃了几块贡梨,你又来狗拿耗子,这是其二,你如果不是故意想让我出丑,何必三番四次拿我吃东西的事儿来说?”
泉瞳玥闻言,只觉两眼发黑,头晕脑胀,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先前姑母停了用梨,就是想开口问谷韵澜些话,哪知这姑娘只埋头吃自己的糕点,姑母盯了她好半响,也不见理人。
泉瞳玥不得已才出声阻止她再吃,毕竟让一个长辈等着是十分不礼貌的事儿,而后来不让她吃梨,却是因为海蟹不可与果子混食的缘故。
泉瞳玥正要开口,那怀景彦却从小径处穿了出来:“你两个在做什么呢?”
谷韵澜见是怀景彦来了,脸色遽然一变,颇有警告意味地瞪了泉瞳玥一眼,其后微微歪头冲着怀景彦笑道:“夫人先前不是叫你温书吗?怎地又跑出来了?”
怀景彦一脸宠溺地摸了摸谷韵澜的脸颊,回道:“怎么?还没嫁给我呢,就开始管着我了?我不过是出来透一口气儿罢了,一会子还得回去继续看书呢。”
两人屏退了左右,也不顾泉瞳玥还在场,就开始腻歪起来,泉瞳玥略微尴尬地寻了个借口,便往园子里头走了。
怀景彦见四下无人,这就凑近了谷韵澜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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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泉氏回了偏厅后,却遍寻不着自己先前那染了血的帕子,她十分担心那帕子留在了园子里,给玥儿几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于是乎,泉氏这就拉着于娘,复又急匆匆地往园子里走。
主仆二人将将走到先前的亭子旁,就听到花丛后边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那声音十分令人脸红心跳,男子粗喘呢喃,女子娇吟不止,一听就是在做些有情人的事儿。
泉氏脸色大变,怀府家风甚严,若是有那不检点的仆从私下勾搭,直接是百十个板子打死了事的。
今日却是不知哪里来的野鸳鸯,如此大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钻到花丛里苟合。
泉氏听着动静,只沉着一张脸,站在暗处等着,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不知羞耻?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过去,花丛里头的两个人,终于左顾右盼地走了出来。
泉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衣领歪斜,下巴上还有口脂印子的怀景彦,以及面色酡红,脖子上还有吻痕的谷韵澜。
她愣愣地看着这两人,两行清泪立时便滚了出来,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教养了十多年,品行端直的儿子,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此时泉氏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儿,疼痛难忍,她哆嗦着手拭去脸上的泪珠子,正要转身,突觉喉咙一阵刺痒,她拿出帕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咳出了声音叫那花丛边的两人听了去。
于娘跟了泉氏多年,她怎会不明白,泉氏一个做母亲的此时心中有多难受?可现下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她拍着泉氏的背,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悄悄地走开了。
泉氏将将走出园子,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先前那捂口的帕子早已染上点点血迹,她红着一双杏眼,偏头对于娘道:“刚刚发生的事儿,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不管是那两个人钻花丛的事儿,还是我咯血的事儿。”
于娘闻言,心里真是恨毒了那商户女。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忙不迭地点头应了,她在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大太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谷韵澜与怀景彦依依不舍地话别了一小会儿,也就要走了。
这时泉氏刚好也理完了账,将将走出偏厅,又同泉瞳玥几个撞个正着,出于礼节,这便一起将谷韵澜送到了角门。
等谷韵澜一离开,泉氏立即阴沉着一张脸,略带怒意地呵斥了泉瞳玥一句:“你啊你,姑母瞧你是个聪明的,今日怎地这么糊涂?你这是帮你表哥,还是在害你表哥?你实在太让姑母伤心了。”
泉氏说罢,便转头不再理会泉瞳玥,让于娘搀扶着她,自回了正院去。
泉瞳玥独自一人在门口站了许久,她自幼乖巧贞静,泉氏教养她十四年以来,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是呵斥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将泉瞳玥打了个清醒,细细想来,她觉得泉氏说的极有道理。
此时,泉瞳玥面无血色地想着,自己今时今日的作为,根本就是个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墙头草。
……姑母说的没错,她哪里是在帮人呢?根本就是在害人!她把姑母的心伤透了不说,表哥这边的事儿也成不了了。
实际上,她明明就知道表哥和韵澜身份差距这样大,根本无法在一起,可她偏偏却放任了,也许……她考虑地更多的是她自己,她更在乎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样子,而非真正为他人设身处地的着想。
想着想着,泉瞳玥心中越发地难受了,她趔趄着走了两步,却脚下一软,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她在莲儿的惊呼声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等泉瞳玥再次醒过来,已是一天以后了。
却说这晕症,还要从十五说起,那夜,她强撑着陪陆谦良吹了许久冷风,入了寒邪,之后被刘偲气晕了,哪里顾得上调理?
第二天大早她为着古韵澜要来府上作客的事儿,匆匆又赶去园子布置花盆,其后一直与姑母和谷韵澜待在一处,根本就没心思好好儿吃上一餐饭,临了被泉氏冷斥了一句,这就彻底地扛不住了。
泉瞳玥靠在床头,就着莲儿的手,啜了小半勺梗米粥,这就忙不迭地问起了近两日里府上的情况:
“那日晚上,大太太挥退了左右,将少爷叫到了房里,母子两个关着门待了好一会儿,期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正房里的人反正是不敢凑近了听的。后来只听下人说,怀少爷铁青着一张脸出来了,大太太则是气的一整宿没怎么睡,光咳嗽去了。”
泉瞳玥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偏了偏头,避开了莲儿喂过来的粥。
莲儿一脸焦急地道:“姑娘这就不吃了?你才将将吃了两口啊,再吃点儿吧,生着病,不吃东西怎么成呢?”
泉瞳玥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她实在是没胃口吃,勉强自己吃又有什么意思呢?
莲儿又劝了几句,见姑娘执意不肯吃,也就撤了下去,泉瞳玥清醒的时间并不长,莲儿扶她躺下之后,她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泉瞳玥果真发起了高热来,彼时,她浑身忽冷忽热,十分难受,身上好似有一团火烧着她,又好似有一块冰冻着她,她想要唤莲儿上来,可张了张嘴,却只有气流发出来罢了,嗓子干哑的厉害。
其后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过多久,借着桌上豆大的烛光,她隐隐约约见到床前立了一个人影儿。
她想要撑起身看个真切,却发觉自己浑身绵软无力,根本就使不上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