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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貌合神离聊了一会,夏暖有些想走,耐不住谢娴拉着她看这看那,夏暖颇有些不自在,谢娴将昨日看中的东西都包了,那腰佩没拿着也不气,夏暖想告辞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那只桃花步摇夏暖也没拿,谢娴自是知道夏暖心思的,将步摇好好包了起来付了银子,递给了身边的大丫头。
夏暖正要走,谢娴抢先道了一句:“不知小暖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茶水,说说话。”
夏暖抿唇,还是点了头。
云涯在帘子后面挑了挑眼角。
萧羽听了夏暖来告诉他这事,想说又不知怎么不准她去,最后叹气道:“随你吧,想去就去吧。”夏暖低头跟着谢娴走了,萧羽看着又心堵起来。
洵青也跟着,谢娴倒是一路上放松,夏暖分外沉默起来。一路走着,最后也不知谢娴怎么想的,选了开春时候城北那家茶楼,照例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夏暖不反对,又是座与座用屏风隔断,反而方便了云涯和水北偷听。
谢娴点了杯龙井,夏暖不能喝茶,便上了壶用花果泡的水。
夏暖捧着杯子,有些恍惚,不自主往城北门口看,想到这半年发生的事情,竟是比头十几年都精彩繁复。
谢娴看着夏暖的模样,笑问:“小暖想什么?”
夏暖抬头平静看谢娴一眼,安然道:“年初的时候,我下去要施舍一个流民,遇上了□□,我的一个婢女秋衣染了瘟疫,死了。”
谢娴语塞,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夏暖也没想着她接下去,只自顾自道:“我就是在想,秋衣那么好,说没就没了,有些可惜。”
谢娴安慰道:“斯人已逝,妹妹且宽心。”
夏暖良久无言,再抬头直视谢娴的时候,带了几分通透,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说起来,我还没恭喜表姐呢,表姐和子……和宁大人的婚事,是下个月月底罢。”
谢娴脸上带了几分红晕,点点头:“到时候你会来吗?”
夏暖却有些咄咄逼人起来:“表姐希望我去?”
谢娴一霎默了。
夏暖笑笑将茶杯放下,温柔道:“明人不说暗话,表姐要问什么,问罢。”
谢娴见夏暖这么豁达,倒是暗自咬唇,想了半天,尴尬笑了:“小暖你还是这么通透。”
夏暖吐舌头:“好歹是皇族中人,虽不敏,笨可是不行的。”
谢娴笑开来。
谢娴被夏暖这么一说,倒是放下了最初的戒备,有些窘迫却不见焦急,慢慢道来:“你知道,子玉最初是喜欢你的,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有意于子玉,我……
谢娴坚定看着夏暖:“自从我和子玉定亲开始,我始终不敢见妹妹,想来觉得心有愧,虽然我知道妹妹亲自将子玉推给了我,可我,就是想问问,为何?”
夏暖毫不意外谢娴这般质问。
夏暖欲开口,首先自己就笑了,自嘲的笑。
笑完倒是分外轻松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不是个长情的人,表姐该是知道罢,在这里,云大人救了我。”
谢娴万般料不到夏暖是这么个回复,神色复杂。
隔间的水西一口茶水还没喝下去,瞬间吐了出来,这小郡主真是够可以的啊,这不就是暗示谢娴,对云涯一见钟情了吗?
云涯暗中恼火得很,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听着夏暖的胡诌。
谢娴半天道了一句:“我不信,你和子玉,这么多年了,哪里是……”
夏暖喝一口茶,心微微有些抽,她压着不去抚。
夏暖开口声音都有点飘:“表姐你是不是觉得,云涯家世没有宁植好,就连朝中的风评也是毁誉参半的,我万般不会喜欢?”
谢娴不尴不尬点头,论起来,云涯哪里有宁家的长子好。
夏暖正色看着谢娴,虽然心中知道,可是谢娴点头的那一瞬还是有些气,压了半晌又兀自将火压下去了,镇定道:“表姐你觉得,宁植比云涯好在哪里?”
云涯隔着一道屏风,听这问话,心绪很微妙。
谢娴:“自然好多了,宁家是清贵世家,子玉现在任大理寺少卿,自是前途无量。而且子玉言行举止皆是让人无话可说。而云涯,只是个陵寝官,就算得圣宠,也不过是……”话不点明,夏暖却知道后面定是跳梁小丑一类的话。
夏暖蹙眉,有些不悦,抿唇辩驳:“大夏自古,无军功,不封候。宁家百年世家,如果没有个太后作姑姑,太傅作爹,表姐以为,子玉哥还能做到天子近臣吗?”
“可……”
夏暖放下茶杯,碰到桌上一声闷响:“表姐你有没有想过,你我算什么,你出生自谢家,我生自安阳王府,自小就有最好的东西用,可知道为何?不是你我有多好,而是你我的长辈一步一步为子孙留下的荫蔽,就拿我而言,走到哪里都有人高看一眼,为什么,不过是我父战功赫赫这半壁江山乃是安阳王守下的,不过是萧羽为皇商,整个大夏的命脉握了一半在手!
“我自小身体不好,流水的药材进用,旁的不说,若是换一家人出生,我是活不到此刻,光是天价的药材就能耗死京中一家小贵,而什么郡主的名头,夏姓的光采,为什么,全赖着我爹的军功我才有这一切奢靡受用。
“表姐,正如德言容工,我样样不如你,可是走出去,不会有人说你比我好一样。天子近臣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云涯不过无权无势一个孤儿,哪里比得上子玉哥能放肆,这些圣宠都是有条件的,都是拼命挣出来的,而子玉哥傲气铁骨,单凭一人,能挣出来这些吗?”
夏暖说完,低低咳嗽两声,整个脸都有些透红,谢娴呆看着夏暖,张着嘴半晌无言。
云涯手顿住,一刻后复又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喝茶,水西看不出半分变化。
谢娴最终道:“旁的我不知道,小暖,说这么多,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人。”
夏暖呼吸有些急,难受不言。
谢娴微微笑:“那小暖,表姐愿你们心有灵犀,比翼双飞。”
夏暖苦笑:“表姐可以省省这话。”
谢娴不解:“怎么了?”
夏暖终是用手抚了抚心,开口还是自然:“哦,没什么,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人家看不上我来着。”
云涯一口茶不顺,呛得来也吐了,捂着嘴直咳嗽。
水西眼睛也瞪直了,这小郡主说的话怎么和自己家堂主反着来的呢?
谢娴最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涯踹了水西一脚,使眼色,让他去救场,水西被踹得生疼,想想洵青,还是屁颠屁颠去了。
不一刻,云涯就听得水西看似不经意的话道:“咦,这不是小暖郡主嘛,怎么在这儿,前几天水南还提起你呢……”
谢娴和夏暖的话自然是说不下去了,水西搅合着,谢娴坐了没多久就匆匆告辞了,夏暖也自是松了口气,又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水西看着夏暖,故意大声道:“郡主,你脸色怎么不好,要紧吗?”
夏暖摇了摇头,有些孱弱道:“没事,缓缓就好。”
水西和洵青又拉里拉杂说些话,过了会水西送她们去楼下马车,夏暖看着水西欲言又止,水西人鬼精,看似不经意道:“对了,上次阿云的伤口还多亏了你们的药,已经好多了。”
夏暖这才点头上了马车,还有些低低咳嗽。
水西送走人,回头一看,云涯就在他身后站着,水西躲避不急,被踹个正着。
水西:“嗷嗷嗷,我这可是功臣啊,阿云你都舍得下手?!”
云涯瞪他:“叫那么大声,是生怕夏暖他们猜不到我在隔壁是吧!”
水西抱着腿往远处跳嗷嗷嚎着:“小郡主脸色可不好,你还不跟上去。”
云涯又瞪他眼。
水西当然没被磋磨太久,云涯追着夏暖走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夏暖分明就是有事瞒着。
不只是傻丫头,还是个小骗子!
云涯直觉准的很,跟着夏暖回了府就听得她和洵青的对话,有几分急促,正是他猜疑的内容。
安阳王府。
洵青拧了个帕子给夏暖,心疼道:“郡主,你何必骗谢家大小姐呢?”
夏暖无力接过帕子擦脸:“哦,那该说什么?”
洵青有些默了。
夏暖失神一会,慢慢道:“我知道表姐要说什么的,不外乎是,我寡情罢了。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洵青:“郡主,你难受就别说了。”
夏暖摇头,抓着洵青的衣袖问:“洵青,小爹说骗人不好,可是我今年的谎话快赶上过去十多年的了,咳咳……”
“洵青,你说,谢娴姐来找我是不是要说子玉哥当时为了我多么难受,多么……多么……她是不是来替子玉哥要个公道的,当时子玉哥瘦了好多,我都看着的,可是……可……我不好,是我不好……”
“郡主,别再说了!”
“子玉哥会不会恨我,如果子玉哥恨我,云大哥……咳咳咳……”
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咳嗽声,云涯的心被揉皱又展开。他站在门扉隐秘处,眉头皱起来又松动,反复如此。蓦然洵青大叫一声,云涯整个人都被拉回神了。
“郡主!郡主!……求你别想了,霜河!霜河!……”
洵青叫了半天霜河来了,她们立刻往外匆匆小步跑去,神色慌张得不行,云涯站的那么明显洵青都没发觉。
里面安静极了,诡异的安静,云涯却觉得脚下重逾千斤。
头脑里一个声音回荡辗转,所有的隐藏,都在这门后面。
云涯深吸口气,慢慢往里走,他常年练功,走的又缓,就算是武功深厚的人也不一定听得出这脚步声,可是呼吸却凌乱极了,微微刺耳。
入眼的那个瘦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压抑什么,很久才轻咳一声。云涯往旁边走两步,夏暖的侧脸苍白如纸,嘴唇却艳丽如血……
云涯蹙眉,又往旁边走了一步。
他持剑的手发颤。
夏暖手中一方素斤,红梅点点,一团一团晕染开,她唇角湮出一条线,艳若胭脂。
云涯眼中雾气上涌,他咽了口口水,喉头抖动,嘴唇震颤。
“小,小暖?”
夏暖蓦然抬头,四目相对,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睁圆眼,惊恐攫住她。
一瞬不到,夏暖低头咳起来,在云涯眼前活生生吐出口血来,染得她素指璀璨。
云涯的呼吸乱极了,几步上前,给她拍背,拿过她手上的帕子,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方素帕给她擦嘴角擦手,他的手不断发颤,几次都滑开想擦拭的地方。
夏暖闭着眼不愿看他,慢慢要自己压抑咳嗽,再次要睁眼的时候,才慢慢缓过来。
云涯神色冰冷木讷看着她,再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夏暖努力咽下口血水,轻轻喘息。
相顾无言。
云涯兀自压抑了好久,才拿着帕子哑声问:“这,这是什么?”音色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破碎。
夏暖倒是平静了,不哭不闹:“血。”
云涯深吸气:“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吐血?”
夏暖轻嗤笑:“云大哥,不是吐血,是吐毒血。”
云涯右手握拳死紧,额上青筋跳动,低吼:“我知道是毒血,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我会不知道这是毒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吐毒血!你倒是说啊!”
夏暖看着云涯发红的眼眶,犹如困兽一般。
她笑的越发像个花妖,也不知道是笑什么,尾音还带着卷儿,她一边笑,左侧眼眶一边落下温热的水汽道:
“云大哥,自然是譬如蜉蝣,朝生而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