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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寒走出村子,回望一眼,想起师父徐怀道曾有《风俗》提及市井百态,大概意思是说羁旅寒舍瞧见了几点星火,细细思量,才知是那织娘挑灯刺绣。想到这里,莫寒想到这里笑了笑,少年时代动辄几百两银子花销,买来的尽是一些无用之物,如今回头再看,还是徐怀道笔下这些类似小娘许言家里白粥醋白菜的诗文,来得暖胃贴心。
见四下无人,莫寒猛然气机涌起,身形如飞鸿踏雪泥,掠向秦山关。东方瑞这人当然怀有真才学,关键是够狠,反正家族破败,可以六亲不认,才有做一颗明面上破局棋子的资格,但真正让莫寒动容的,还是东方瑞那一手调包计,约莫是料定自己儿子性子质朴醇厚,撑不起以后东方家族的大梁,或者对兄长心怀愧疚,决然选择让自己的独子去代替侄子东方清丰赴死,这样狠辣到让人齿冷生寒的江湖大枭,就算到了官场大染缸,一样可以如鱼得水。并且,这样的人物更加懂得取舍,也更加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个正四品下将军头衔的都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了,例如手握虎符统率整个北境兵权的怀化将军,自己的三叔莫傲,恐怕就要引起北境军方不遗余力的剧烈反弹,更何况,莫寒也给不起。小了,给个五品的郎将,则会被排斥得孤家寡人,说话说得满嘴起泡都没人乐意听,因而在莫家中莫寒在系列的权衡之下丢出一个果毅都尉,之后东方瑞是千里良驹还是是劣马驴骡,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了,老祖宗莫天心听到以后的脸色明显十分欣慰。对于大唐边境而言,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位置都要争得头破血流,但对莫家和皇宫之中那对一直冷眼旁观的几位大佬来说,谁爬上去谁跌下去,不简单是清官或者是贪官分不清是否是非黑即白。
清官若是庸吏,贪官若是能吏,用哪一个对大唐或者说是对他莫寒来说更有利?都需要仔细算计,就像这次秦山关风波,莫寒站在莫家的位置上,更欣赏周如父子的手段,而非拯救了千刀帮的韩涛,可如此一来,就该留下前者?若是这个折冲副尉与朝中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秦山关有利,对常白山莫家却是烂疮隐患,又该如何处置?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都有靠山背景人情来往,整个大唐纠缠成一团乱麻,岂是莫寒一刀两三刀可以劈干净的?
儒家圣人有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对当政者来说,其实是光说得漂亮轻巧,属于站着吆喝不腰疼啊。
莫寒临近秦山关,缓了缓身形,到了客栈才知道千刀帮已经往关隘去,赶忙小跑而去,见到等候多时一脸烦躁的帮众,莫寒歉意地笑了笑,从王石手中接过骏马缰绳,一行人今天波澜不惊顺利过了关隘,让千刀帮不是滋味的是不光昨晚才带兵杀人的周如,还有折冲副尉周显,一起来亲自送行,反倒是本该是千刀帮最大护身符的韩校尉不见踪影。肖然继续与林烟并肩而行,观察了一下这名得意弟子的脸色,瞥了眼身后的莫寒,轻声道:“昨夜姓莫的私杀秦山关武卒,为师看似是让他出去顶缸,其实是想让秦山关试探一下这个丰都将门附庸的深浅,做这样亏不起的大买卖,若是连对方家底都不知道,总归不太稳当,烟儿你需知为师的良苦用心啊。”
林烟面无表情说道:“二帮主言重了,这份心思,林烟自然晓得。”
听到二帮主这个生冷疏离的称呼,肖然眼中浮现一抹不悦,但见她没有揪着自己临阵脱逃的小辫子不松手,也就强行忍耐下来,若是这点定力都没有,如何坐得稳二帮主这二十年来年。他肖然算是与千刀帮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以后想要拖家带口过上手头宽裕的好日子,少不得要跟林烟打交道,这会儿受些气,也值得。不管她承认与否师徒关系,都没大碍,肖然看人很准,知道林烟与老帮主一样是刀子嘴豆腐心,大事临头,硬不起心肠,昨夜那场风波,林烟不管不顾拦地在前头,就看得出端倪。再说了这趟事关千刀帮未来十年兴衰的生意,没有他肖然照应,能做得起来?就凭孙杨这块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屁的榆木疙瘩?
王石自觉有幸与莫公子患难与共一场,今天就再不顾忌师兄们的脸色,大大方方跟在莫寒马下小跑跟着,有些难为情地低声说道:“莫公子,好不容易记了四五百字,可背着背着,就又忘了一些。
看到少年眼中的愧疚懊恼,莫寒笑着安慰道:“不打紧,顺其自然就好,背书这种事情,你太在意了也不好,反而容易忘记,慢慢来,反正到北氓那边还有一段时日。不过丑话说前头,这段口诀再不值钱,也是一套相对齐全完整的武学口诀,记得别被人听了去,到时候你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你要是有说梦话的习惯,我奉劝你睡觉前把嘴巴封上。”
王石暗自庆幸道:“幸好我睡相死,打雷都吵不醒。只是打呼声很响,好在不会说梦话。”
离开秦山关半个时辰后,身后传来马蹄轰鸣,这让风声鹤唳的千刀帮面面相觑,匆忙列阵,当看到秦山关天字号公子哥周如的身影,连肖然这种老江湖都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认清周小阎王只带了两名亲卫骑卒后,略微宽心,不像是秋后算账的架势。周如停马后,抬了抬手臂,一股子让千刀帮年轻帮众无比艳羡的世家子风范尽显无遗,一名健壮骑卒将身后挎在马背上的两只箱子解下,放到林烟与肖然身前,周如直视林烟,从容微笑道:“这是周某对昨夜误会的一点补偿,还望林小姐接纳。以后千刀帮若是再路经秦山关,周某保证无需任何路引官碟,大开城门,畅通无阻。”
林烟两眼发红,双手攥紧缰绳,但最终还是生硬挤出一张笑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缓缓道:“林烟代千刀帮谢过周公子不计前嫌。”
周自如抽了抽鼻子,嘴角翘起笑了笑,然后慢悠悠拍马转身而走。
林烟看着那些眼中只有惧意而少有恨意的帮众,眼神黯然,沉声道:“拿上箱子,继续赶路。”
都说江湖恩怨江湖了,可世事难料,一旦沾碰上了官府,有几个江湖门派能不低头,不低下脑袋,也就只能掉脑袋了,尤其是莫家老祖宗当年在帮助先帝建立大唐后有大力的整肃了一番这混乱的江湖。,创立了江湖传首的血腥规矩,更是如此。如今江湖除了个别攀附上皇室的这些个地位超然的宗门,其余大大小小的派别,人人户籍记录在册,活得实在都不算滋润,几十年前那种“你是当官的老子懒得鸟你,废话就剁了你,再远走高飞”的草莽豪气,早已烟消云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气概也尽数被铁骑马蹄踏平去了。
王石轻声问道:“莫公子,北蛮子长得啥样啊?会不会眼如铜铃手如蒲扇,个个身高*尺,健壮如牛?”
莫寒摇头笑道:“也就那么回事,不会多一条胳膊一条腿的。等你再过半旬,你就可以看到满大街的北蛮子了,会知道那里的小娘们也一样身娇体柔,可惜你小子身上没有闲银,否则还可以去城里的青楼找个姑娘尝尝鲜,也算为咱们大唐王朝在另外一个战场上骑马杀敌了。”
王石涨红了一张还不经风霜的嫩脸,嚅嚅喏喏。
不凑巧林烟赶过来要与莫寒说些公事,听到这句话,愤而拍马转身离去。
再走下去,便没有官道可言了,只是两朝商贾来往踩踏出来的道路,不过还算平整宽阔,容得下双马并驰。
千刀帮中午时分找了个黄土高坡停下歇息,稍大的大队伍出门行走,停高不停低是常识,否则在马匪纵横肆虐的边境上,被十几骑悍匪居高临下一个冲荡就会死伤无数,至于小股人马,没有大本事,遇上了你就是站在山顶都没意义,一样被劫财劫命。莫寒还是离群索居的脾气,千刀帮在秦山关吃了血亏以后,对这个北氓之行的罪魁祸首就更憎恶嫌弃,稍微接触到内幕的林烟和肖然当然对他更是没有好感,莫寒也乐得没人打扰,啃着一块皱巴巴的干饼,蹲在坡边上眺望远方,满目荒凉,呢喃了一句:“少不去江南,老不走北氓。”
王石来到莫寒身边蹲下,好奇问道:“莫公子,我没读过书,这话啥意思?”
莫寒笑了笑,不说话。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没有去戏弄这个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去江南的少年。
王石在这位徐公子面前总是自惭形秽,也不多呆,沉默了一会儿就识趣离开,莫寒收好干饼和水囊,转头见千刀帮还在休憩闲聊。也就自顾自的修行起心法来。
修行一途如逆水行舟,一日不得懈怠,不然很难有打的成就,莫寒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