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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涛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出了南站,他打车回家。
经常只在家和公司附近活动,北京的大堵车完全超出他的预期。刚四点多,大帝都的堵车长龙就已经开始排队了,从来不晕车的他在车上被晃得只想吐。
他问出租车司机:“师傅,这不没到五点呢吗?”
师傅一笑:“小伙子,外地的吧?这都算是好的,过会儿更堵。”
果然,东三环中间,堵成一滩浆糊。主路的车可能比蜗牛爬的还慢。
裴君涛摸出手机,打开微信——
裴君涛:我堵在国贸桥了。
宁若男:同堵。我们刚从陆小姐那里出来。很后悔没去坐地铁。
裴君涛灵机一动:“师傅,咱们下主路,您随便给我搁哪个地铁站边上吧。”
师傅苦笑:“等会儿看能并过去再说吧。”
半小时后,裴君涛才从泥泞的车流中挣脱出来,地铁站第一波下班的人潮还不算太过汹涌。
裴君涛:老夏开车吗?
宁若男:对。?
裴君涛:你到哪儿了?要是呼家楼附近就下车吧,我在地铁站等你。
宁若男:没走那边,从城里穿过来的。回家见。
裴君涛:嗯,回家见。
但他想见她,早一秒钟都好。
坐地铁的裴君涛,先到了家。他把行李放下后,匆匆下了楼。
楼下车棚里,宁若男的小电动还停在那儿。说明她今天穿了不方便骑车的衣服,裴君涛沿着上班的路,一路走了过去。
宁若男很好堵,上下班如果没什么事,她每天都走同一条路线,从不改变。
果然,快到三环边上的时候,裴君涛就看见了刚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宁若男。
她穿着合体的墨绿色真丝连衣裙,薄款的黑色夏季西装已经挂在了臂弯里,高跟鞋估计就在她手里拎的袋子里,跟她那个大大的商务包一起。她本人正穿着一双平底鞋,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宁若男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她心想:好像挺帅。然后就准备低着头晃过去,结果,快到跟前,她才看清是裴君涛:“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带着隐形眼镜呢吗?”裴君涛看她一直眯着眼看人。
“不戴眼镜的人真幸福。”宁若男叹了口气,“我有严重的散光,隐形要降低度数,而且隐形不能像镜框眼镜那样度数精准,远一些还是看不清的。”
裴君涛拎过她手里的包:“还挺沉,装什么了?”
宁若男不敢跟他抢,只能嘴上消遣他:“砖头,防身。”
裴君涛笑着问她:“今天怎么样?陆小姐怎么说?”
“还可以吧,大方向没问题,就是她说她去现场看了,担心那个楼的外观太丑,进门后会太突兀,让人不舒服。”
陆馨然他们公司新买的那栋小洋楼是个仿西式的建筑,可问题就出在这个“仿”上面。整个就是个四不像,裴君涛第一次去现场差点儿觉得自己眼睛快瞎了。
裴君涛:“那楼的外观是个问题,但现在也没太好的办法,除非他们公司愿意去申请外立面改建。目前也只能顺着那个大概的风格,做一些变化,内部精致,然后去弱化外观印象。”
宁若男:“那就太麻烦了,我听说他们没请SP参加投标的原因之一就是财务总监觉得SP设计费太贵了。改外观就又是一大笔钱,还要去报批,太浪费时间了。”
裴君涛:“那目前我是没办法了。我就是个设计师,不是神。对了,晚上吃什么?”
宁若男:“没想好,为了穿这条裙子,我今天中午饭都没敢吃。”
她那条墨绿的连衣裙,是个带点儿收身的款式。她怕吃完饭,线条就全没了。
裴君涛看看她:“我说今天看着有些不一样,原来瘦了两斤。”
宁若男瞪他:“有没有良心?”
“我中午赶火车也没怎么吃,说吧,想吃什么?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宁若男一拍脑门:“啊,对啊,我都忘了。”
结果,裴君涛还是没能兑现请吃饭的承诺,宁若男说太累了,回家换了衣服就直奔楼下的牛拉。美滋滋吃了一大碗加肉的牛肉拉面。
“你是真饿了。”裴君涛对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下了结论。
“......嗯......”她现在只能先顾及到吃饭。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吃拉面。”和宁若男比起来,裴君涛吃面就斯文的多了。
宁若男点头:“不过,咱们学校的拉面不好吃。”
裴君涛:“那你还经常去吃?”
宁若男:“嗯,聊胜于无嘛。我从小肠胃不好,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或者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一碗拉面,喝点儿热汤,就觉得浑身舒坦。”
一顿饭,这女人十分钟就吃完了,还很没有形象的打了个饱嗝。
“我吃饱了。”她一脸幸福。
裴君涛吃着面的间隙吐槽她:“我第一次见吃饭比男人还快的。”
宁若男看他:“我本来就是‘汉子’啊。”
裴君涛:“......”
宁若男并不是在开玩笑,北漂的这些年,她完完全全成了个什么都不靠人的“汉子”。
搬家自己打包、叫车、跟车,家里换灯泡这种小事更是不在话下,据说这活儿她初中就会干了。她当年买的那些简易衣柜和架子,都是她一个人加一个工具箱,自己搞定。听她说,她连煤气罐都自己去换过。
裴君涛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每次他明明就在身边,可她都没有叫他帮过忙。
她不是不想让他帮,而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可以向身边的人,向他寻求帮助。
“有时候适当的寻求帮助不丢人。”裴君涛看着她,认真的说。
宁若男有点儿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又立刻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我不是怕丢人。”她不是怕丢人,她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从小,她爸妈就教育她要独立,父母陪伴的时间是有限的。虽然宠她,但能独立完成的事情,父母一件也不帮她。
后来,有人曾说喜欢独立自主的姑娘,不粘人那种。
于是,她都听话的做到了。她连水管都敢自己修。只是,现在好像已经不流行这样的女孩了。
第一任男友跟她说:“她需要我照顾,你不一样,我不照顾你,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讨厌这样独立的自己,只是她独自生活,无人可依,久而久之,她就不会再说“帮忙”这个词了。
裴君涛的长臂越过窄小的桌面,揉了揉她一头柔软的短发:“以后,你可以跟我说‘学长,我需要帮忙’。这不是给我添麻烦,相反,我很乐意你能来求助。”
宁若男偷偷抬起眼皮看了裴君涛一眼,又飞快闪开。他目光温柔似水,盈满月光,静静流淌出来,快把她淹没了。
“追求”这个词,好写不好做。至少对于裴君涛这样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来说是这样。
他连初恋都不是自己追来的。
裴君涛的奶奶是音乐老师,弹得一手好钢琴。他自小跟着奶奶学琴,不过纯粹当兴趣,没想过成名家。
奶奶有时候也带一些学生,他的初恋女友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爷爷对他管教很严,所以他上高中后,就很少有时间再弹琴了。那时,有个想考音乐学院的女孩,经常会去他家练琴。
女孩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留一头齐腰的长发,经常穿漂亮的连衣裙。女孩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他的字典里,当时写的是“俊男就该配美女”,只是他有点儿忘了,那女孩到底是不是很美丽。
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合格的男友,凡是能做的都做到了。只是,女孩还是喜欢上了别人,他至今不是很理解,但也慢慢释怀和淡忘了。
他如今都已经完全记不起那女孩的样子了。
因为,那之后,有个小小的雏菊花一样的女孩占据了他的心。
裴君涛看着前面那个吃饱了饭,走路一蹦一跳还哼着歌的三十五岁中年女性,有点儿觉得打脸,她哪儿像雏菊花?整个一个狗尾巴花才对。
然后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狗尾巴花,他也甘愿做狗尾巴草,跟她配成一对。
“你吃这么多,要不要去消耗点儿热量?”裴君涛叫住前方那个自得其乐的女人。
宁若男:“干什么?”
“逛公园!”
附近有个市内公园,凉亭、水榭、假山、人工湖、健步道一应俱全,天气暖和又不太热,晚饭过后都是三三两两来遛弯的人。
“我去,我住附近这么久,第一次来。”宁若男看哪儿都新鲜,“这儿能办年卡吧?才五十块?我看看啊......”
“你一年能过来几次?”裴君涛问她。
“来不了几次……”
不热爱运动的宁若男跟着裴君涛一起跟着大爷大妈们一起遛弯。
偶尔有年轻人跑步过去,裴君涛问宁若男:“你要不要周末跟我一起来跑步?”
“不要。”非常干脆的就拒绝了。
“……你不觉得自己太缺乏运动吗?”
“觉得啊。”回答的很理直气壮。
“……”
宁若男看着跑步的人:“我膝盖受过伤,不能跑步。”
裴君涛:“……那个……抱歉,我……”
宁若男摇摇头,笑了:“没事,没事,就是不能跑步,其它不太用到膝盖的都可以,像是这样慢慢散步啊,都没事。”
所以她总是去哪儿都骑着电动车。
“什么时候受的伤?”只要是跟她相关的,他都想知道。
“大概初中吧,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开始肿痛才发现。初中升高中不是有体育加试么,女生是立定跳远、实心球和八百米。当时学校为了让我们八百米达标,每天早上都有晨跑,每天四百米标准跑道,跑十圈,说是锻炼耐力。结果……”宁若男憨憨的笑了:“我太实在,不会偷懒,每天就这么跑啊跑。当时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准备活动啊,保护啊,运动伤啊……不知不觉就伤着了……”
她是个实心眼儿。全校初三八个班一起跑,那么多人班主任根本盯不住,别人都知道找个操场的角落趁班主任不注意的时候躲一躲。她从来没躲过,连大姨妈来了都没跟老师请过假,直到殷小玫气的骂她不想活了。
裴君涛垂着眼:“……严重到什么程度?”
“啊,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要多注意。高中第一次发现损伤的时候比较严重,整个膝盖肿的裤子都穿不进去。我当了两个多月的瘸子。后来就没再那么严重过,最多就是膝盖僵硬不舒服,休息几天就好了。”
宁若男说的云淡风轻,毕竟最疼的那段日子太久远,几乎记不得了。只是她没告诉他,医生说如果不注意,再放任损伤继续,她后半辈子就得在轮椅上度过。
裴君涛那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女人。
她很小,每次拿厨房高处的东西都要搬凳子。她很天真,很多事你开玩笑她就会当真。
他要怎么开口才不会让这朵小花变成蒲公英,一吹就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