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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漾剑指偏锋,反咬了雷蚂蝗一口,令在场众人都惊愕不已,夏颜双手紧扣掌心,一眨不眨盯着知府大人的脸色。
“此番指控,兹事体大,你可知轻重?”知府大人神情肃穆,重重拍了一记案桌。
雷蚂蝗被这响声惊动,幞头乱晃,忙走到堂下,躬身抱拳道:“大人明鉴,此等信口雌黄之言,毁我清誉,下官断不能忍!”
何漾没有多做理会,直接从衣襟内翻出一封新信封,递到知府大人面前,垂下眼道:“大人可还记得,去年东海战事不利,朝廷命两艘新战船参战,可在与倭寇敌对之时,竟被投石机砸得四分五裂。究其缘由,竟是修造之时雷氏一族以次充好,以朽木残根滥竽充数,导致这两艘战船如纸糊般不堪一击,令我大惠将领陈尸受难!此乃雷氏一族贪墨公款铁证,请大人明察!”
“混账,你岂敢!”雷蚂蝗气得双目突出,上前两步一脚踹过去,却被何漾轻巧巧躲过,反自己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
知府大人瞪了雷蚂蝗一眼,展开信件仔细审视起来,微眯的瞳孔缩了又缩。
“来人,先把此人押下,待本府回禀六部,再从长计议。”知府直指雷蚂蝗脸面,重重哼了一声,甩开袖子吩咐道。
皂班衙役听令,立刻上去拿人,急的雷蚂蝗连连跳脚道:“大人!万不能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他在作伪啊!诬陷朝廷命官,乃株连大罪!何漾,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雷蚂蝗的声音渐行渐远,何漾盯着他扭动挣扎的背影,神色平平,无波无澜。
“虽则眼下免去了你的嫌疑,但为查此等要案,此后几日你就待在衙门,不得随意走动,本府随传随到,你可知晓?”知府临行前又嘱咐一句,拍了拍何漾的肩膀说道。
何漾领命应下,百姓恭送知府离去。雷蚂蝗落了难,众人全都面面相觑,隐忍的欢欣终于突破临界点,骤然欢呼起来,所有人都热烈地与何漾攀附交谈。夏颜被人群冲远,站在边缘之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五味杂陈,原来他一早就有打算,自己白白担心了许久。
“何大人果然智勇双全,令人刮目相看,您说可对?”身边传来熟悉的语调,夏颜猛一回头,睁大了双眼。
晚晴站在离她一尺之远,歪着头看向人群中的何漾,挑挑眉道:“眼下这局面再好不过,果然我没信错人。”她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便柔柔一笑,对着夏颜低眉颔首行礼,又对丫鬟红杏眼神示意,自己则回到路对面的马车之上去了。
夏颜眼看着红杏将袖中一样未知之物交到何漾手中,又贴耳轻语几句,何漾微微一愣,迅速朝对方点了点头,又往不远处马车瞥去一眼,正好与夏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夏颜静静等着,等他走过来解释几句,可下一瞬间,他就被另一拨人拉走了,推搡着回到了衙门里,合上了朱漆大门。
不多会儿,衙门口就恢复了平静。夏颜转头看了看伫立在身旁的五彩垂绦伞,默默扛起了伞杆,同何大林一道返程。洗刷了冤屈,何大林显然兴奋不已,一路上把儿子夸了百八十遍,可如此亢奋的氛围中,夏颜却愈发沉默。
“大妞儿,拐个道去买些朱砂,待大郎回来,给他烧个火盆去去晦气。”何大林走到半道,突然想起这茬,硬拉着夏颜往杂货铺去。
“何叔,这几日我忒忙累了些,铺子里更离不得人,我想先回去歇歇。大郎那边,少不得还有三五日才能回,这些琐事先不必忙。”夏颜见路程不远了,便把伞柄交给何大林,自己一言不发返程了。
何大林仰着脖子,跟在后头扯嗓子嘱咐道:“认干亲的礼还没办完,咱再选个日子,啊?”
夏颜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便慢吞吞往回走去。
她脑子里挤满了碎片段,却都不想去思考了。只有那一夜丽尚坊的马车从衙门口缓缓路过,这景象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还是应该要相信他的,眼下的局面不是最好的么。他只不过稍稍隐瞒了些事情而已,又没有撒谎,也没有伤害到自己。他这么打算,肯定是有考量的。
夏颜反复安慰着自己,不多会儿,心情也不那般压抑了。回到店铺时,她已经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气,露出灿烂笑容,同每个伙计都兴高采烈地打了招呼。
“先前芝姐儿犯了错,人已经走了,内务的担子总得有人扛起来,”夏颜把几个小学徒叫到面前,一个个望过去,看到阿香时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上回比试,阿香就跟在芝姐儿后头,是以这次就让她顶上来,你们可有异议?”
底下一片静默,夏颜便当她们默认了,又点了阿香几句:“管理内务,最重要是同姊妹们处好关系,若是在你的管治下,拌嘴排挤的风气更盛,我可是要惩戒你的!”
阿香刚听了前半截,便乐得喜笑颜开,待听到后面几句时,知道这是在警醒她,也不敢得意忘形了,老老实实覆着手背,屈膝行了一礼。
“至于胡染娘,”夏颜把话拖长,其他几人都侧耳听着,就连另一边假装忙碌的师傅们都放慢了手头的动作,夏颜抚了抚额角,精神不济叹了口气道,“革一季工钱,两年内不得再收徒弟。我这么判,你可服气?”
这最后一问是对着胡染娘说的,只见胡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垂手立在一边,有气无力道:“全凭东家做主。”
“还有一句我少不得要嘱咐,”夏颜跳过这个问题,眼神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听闻芝姐儿去了丽尚坊做学徒,从此以后,我们跟丽尚坊势不两立!任何人让我发现同丽尚坊暗中往来,别怪我不留情面!”
夏颜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神色一凛,这些姑娘手里,少不得还有一两件丽尚坊销出的东西,此时全都捂好了,不敢叫人发现端倪。待回到自己屋内,十来个小姑娘便忍不住叽叽喳喳讨论起方才的话题了,新人不敢多嘴,老人却没那许多顾忌,阿香把鞋蹬掉,爬到床上小憩,撑着头嗤笑一声:“东家也忒霸道了,还管着我们怎么花钱不成,我们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拿害虫来坑害自家生意。”
这话正好叫路过的招娣听见了,她站在窗户外,隔着纱帘对里面道:“忠心护主天经地义,别人都欺负上门来了,不想着怎么反击回去,倒有功夫窝里斗,你若这番不情不愿,不如趁早和东家说了,她断不会为难你的。”
招娣的话刺得人辩无可辩,阿香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扒着窗户框,可碍于招娣的威严,只得忍了这口气,紧咬牙齿也不敢出声。待人走远了,才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东家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要忠心护主,只管去摇首摆尾就是,我又不是卖给人家做丫鬟的,大不了一拍两散!”
这话到底只敢在自己屋内说说,当着新来的几个丫头的面儿,也不敢把话说绝了,只好把气都撒到新人头上:“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站着听训了半天,累得人精气神都散了!”
夏颜呆坐在屋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燃着提神香片的熏炉中,冒出一股股清香,吸进鼻内顿觉凉爽,可脑袋里却依旧一片混沌。
雷蚂蝗和晚晴有过节,这是毋庸置疑的,早先在晚晴还沦落风尘时,就不止一次听过被虐打的消息,此番看来,把雷蚂蝗拉下马的这出大戏中,晚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那两艘战船是广阳王府督造的,而能弄到这份证据的人,晚晴必是不二人选,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把广阳王府也拖下水了?之前晚晴把丽尚坊转到自己名下,放弃广阳王府这块护身符,就让夏颜百思不解,而如今,从她的种种动作来看,似乎是想要摆脱广阳王府?一个靠王府发家的娼门,想要摆脱金主,这可能么?对她又有何好处呢?何漾在其中,又有哪些牵扯呢?
夏颜额角一阵刺痛,眼睛也酸涩不已。她太累了,这几夜几乎没睡着,此时精神已经恍惚了,强撑着眼皮,蹒跚往床榻走去。
罢了,一切还是等与何漾见面再问个究竟吧。
她只觉刚闭上眼没多会儿,门外就传来了吵嚷声,猛然睁开了眼睛,窗外已是黄昏时分。
“你们东家呢,快快叫她出来,我有急事找她商量。”门外男子急切说道,上楼的脚步又重又急。
夏颜听见这声音,躺在床上不禁哀叹一声,怎么偏偏这时候跑来添乱。她简单梳理一番,开门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