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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甜独自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里,低着头玩手机。对于她的无礼,老师们早已见惯,无心再管,好在她并不和边上的同学讲话,影响不了课堂纪律。无论她走到哪里,一支笔始终跟着她,那是官熠送的,上面是蒲公英的图案。这支笔和其他礼物一样,三进三出垃圾桶。
黑鸦说蒲公英象征着爱情,无法停留的爱,送给她的人,暗语是,我对你的爱已随风而去。她不同意,不,蒲公英是执着的,哪怕天涯海角,也要带着这份爱。
她想,她的降生不过是生理上的偶然,若她被医学手段或者意外所淘汰,她的后生依然会被偶然选择。她不过是偶然的存在。她的存在不足为道,“师甜”是她的代号,从小就被周围人忽略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并不是特殊的一分子,对奶奶、父母来说是这样,对官熠也是如此——尽管她曾固执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甚至对马姐而言,她也不过是人生末路暂时负责的对象罢了。
她设想,自己的死亡是不会引起多大的悲哀的,哪怕有,也是父母遗憾那么多年在自己身上投下的钱都打水漂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遭遇这样的唾弃?为什么不能让我偶然生于正常的家庭?你们难道没有成长吗?不知道孩子的需要是什么?
官熠,我那么爱你,你知道啊,我知道你知道,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一心一意对我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对我的关心分给别人呢?她的内心在呼喊,在哭泣,正因为它们都被压制在内心的巨石之下,孤独越发浓厚。
她透不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有团火在热烈地燃烧,马上就要冲破胸腔,冲向自由的天际。她渴望死亡,愿意让死亡来包裹可怜的灵魂。
“嗨,想什么呢?”
师甜抬头,看到的是惠荀,不觉开颜一笑:“你怎么来了?”惠荀说:“我来找你啊!”
他的身边站着师甜的同班同学G,表情惊讶。当初,惠荀来找他的时候,对师甜一见钟情,让G帮他追。G奉劝道:“哥们儿,这女人可不正常!”惠荀说正常不正常,了解过才知道。偶然,G听到师甜在走廊里打电话给某订票客服,隐约了解到她要去哪里玩,赶紧把消息透露给惠荀。惠荀让他进一步打听。
“我也去!”他激动地说。
“脑壳有病吧!”
“好人做到底,帮我问清楚她什么时候出发,坐飞机还是火车。”
“这种探人隐私的事情我不做。”G说得颇有骨气,最后被一顿饭收买。
课前,G坐到师甜前排,说:“听说你请了几天病假?”师甜冷冷地说:“跟你有关系吗?”G说:“没有!出于朋友,关心下。你是去哪玩吧。”师甜说:“你去告发好了。”G说:“你怎么把我想那么阴险呢?我就是想看看你去哪玩,暑假我也想出去,就是没目的地。”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G把她出行的信息弄清楚了,跟惠荀说了。惠荀买了差不多的班车,最后花了点钱,半道上和师甜对面的人换了个位子。所谓的偶遇,不过是精心的安排。
师甜说:“又找我?你这人烦得很!”惠荀笑着说:“巧得很,我也烦自己!下课了,你搁这发什么呆呢?”师甜说:“瞎想呗,我这人一天到晚瞎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惠荀说:“那确实,你就是傻,什么都忘死胡同里钻。”师甜笑了笑,没接话。
惠荀说:“你呢,有什么烦恼都跟我说,不要憋心里。憋心里,容易憋出毛病。”师甜说:“我妈叫我去看心理医生,她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你也这么想吧?”
惠荀说:“我不是那意思啊,我是说心理压力要释放出来,不然憋坏人了。”师甜笑道:“我已经跟你说太多了,再说多,你也要嫌我啰嗦,老死不相往来了。”惠荀说:“不会的,我爱听你的故事。我乐意参与到你的生活去。”师甜说:“话别说太早。你以为我跟官熠做了那么多年朋友,他现在干嘛不理我了?烦的!他嫌我烦。”
惠荀说:“我不是他,我不会的。”师甜嗤之以鼻:“话别说太早。”惠荀说:“我是我,我说不会就不会。吃饭去吧?”师甜摇头道:“烦得很。”
惠荀道:“到底啥事那么烦,说出来让爷乐呵乐呵呗!”师甜瞪了他一眼说:“滚!”
原来,妈妈打电话给师甜,说奶奶受伤了。师甜淡淡地问怎么回事。原来,已到耄耋之年的奶奶在家门口摔倒,围墙遮挡了邻居的视线,她无力呼救,只能干等着。中午,隔壁阿婆过去串门,才发现她还在地上起不来,连忙叫隔壁大伯将她送去医院。
医院建议转院,片子显示她髋骨骨折,小医院不敢做手术,只敢配些药。师甜爸爸和正在归途里的大伯、二伯商量怎么办,他们认为这么大的年纪,经不起手术折腾,让他配了药,将老人带回家照顾。
“我妈叫我回去,但是我请的假太多了,估计老师不同意。”其实,师甜并不是特别想回去。惠荀说:“那严重不?不严重嘛,可以等周末回去咯。”师甜说:“我妈叫我回去看最后一眼。”惠荀一惊,说:“哦哦,那是应该回去的。”
妈妈说奶奶吃了止痛药后,渐渐恢复清醒的意志,回忆说感觉别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但当时院子里没有别人。无疑,老头子来叫自己上路了。这话听得人瘆得慌。
大伯回忆起,有一次在家里,奶奶看到一道白光嗖的从房间里飞出去,大概那时候老爷子就来了,没想到会等现在以这种方式传唤。既然命数已到,他们也别拦着,让她在家度过最后时光吧。
师甜道不清内心真实的感受如何,似乎有些哀伤,毕竟是亲人,虽然没多大接触,没多少感情,可她也不希望亲眼见到她痛苦离开的样子。
她很怕回家,不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不知到家后是否应该冷静如初,只是参加个事不关己的仪式罢了,还是装出极度悲伤的样子,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管大哭一场。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我……我的意思是,我不出现,我送你到家门口。”惠荀紧张地说。师甜微笑着说:“不用了。我可以的,我从小跟奶奶没什么感情,回去也不过是敷衍所谓的孝道罢了。”
惠荀问:“敷衍?你……”他没想到她竟然是感情如此寡淡之人,可又怕说了她不高兴,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师甜笑了笑:“我就是这么无情的人,现在你见识到了吧!”惠荀无话。
她还是把假请好了。次日,她坐上归乡的车。
望着窗外无垠的天空,她想,若真的有天堂,不知是否就在这个高度;若真的有天堂,不知马姐是否就在离她不远处;若真的有天堂,不知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