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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将领着士兵清扫完战场, 回城禀报:“北戎人果然没有多少粮草了,水囊几乎都是空的,马匹身上有放血的痕迹, 士兵身边只剩下一些生腊肉。”
瑶英颔首, 对其他人道:“他们的干粮就是马血和生腊肉。”
众人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城外的北戎军队明知没有后路,依然来围攻高昌, 以掩护瓦罕可汗逃出重围, 难怪他们攻城时人数虽少却那么勇猛,因为他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达摩问:“有没有俘虏?”
副将答道:“两军对阵时, 没有士兵投降, 后来末将打扫战场, 找到一些重伤没死的俘虏。”
达摩看一眼站在不远处和部下说话的莫毗多,小声问:“这些俘虏该怎么处置?”
北戎铁骑是之前从沙海道突围的残部,莫毗多心里必定不痛快,俘虏交给他处置, 他才能向王庭交代, 但是这支铁骑是被莫毗多、李玄贞和李仲虔三方人马组成的援军打败的, 高昌又已经归附魏朝, 怎么处理俘虏,还得看李瑶英和李玄贞的态度。
瑶英沉吟片刻,道:“交给莫毗多吧。”
达摩也是这么想, 闻言点点头。
派出去的斥候陆续折返,众人听完回禀,走进议事厅, 李仲虔迈过门槛时,脸色微变, 捂着胳膊闷哼了一声。
“阿兄,你受伤了?”
瑶英焦急地道,解开李仲虔的白袍,发现他左臂上有包扎过的痕迹,大战一场,伤口肯定开裂了。
李仲虔轻描淡写地说:“从大海道出来的时候在阿萨堡遇到伏兵,受了点轻伤。”
瑶英心知这一次遇伏肯定没这么简单,他不想让她担心才说得轻松,皱眉叫来医者,道:“天气热,伤口别闷坏了,阿兄先去处理伤口。”
李仲虔笑了笑,小声嘟囔一句:“管家婆。”
他笑着随医者去隔间清理伤口。
一旁的李玄贞抬眸,看着一脸关切地目送李仲虔走出去的瑶英,神色冰冷。
伤口好像更疼了。
不一会儿,郑景几人匆匆赶到,向李玄贞行礼,诧异地道:“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及时?沙州、瓜州、甘州情况如何?”
李玄贞回过神,命副将铺开几张羊皮纸舆图。
众人围在长案前,瑶英也和达摩一起走了过来。
李玄贞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声音嘶哑,慢慢地道:“北戎大乱,收复失地必须一鼓作气,事不宜迟,否则会陷入苦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占据重镇,再慢慢收复其他郡县。西州兵收复瓜州、沙州时,我带兵在黑水城迎战北戎十部,杀了他们的酋长,歼敌四万,俘虏他们的贵族数百人,北漠一带十年内不会再出现北戎这样强盛的部族。之后,我和西州兵汇合,他们留下守城,我率凉州军和其他西州兵直奔伊州,唯有夺回伊州,才能真正打通河西。”
“到了伊州,我发现北戎残部没有躲在伊州城内加筑防御工事,而是反常地疯狂往东集结,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想攻打高昌……”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我留下两道大军切断伊州北戎兵的后路,带了两千人马赶来高昌。”
议事厅里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望着李玄贞,无不惊愕。
他们正在纳闷远在瓜州一带的李玄贞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听他说完,纳闷变成了不敢置信:李玄贞率部荡涤北漠,彻底打垮镇守草原的北戎十部,从此以后,北漠再无可能出现像北戎这样可以威胁中原魏朝的强大势力。
这还不算,他在几场改变天下大势的血战之后,居然又在半个月内一口气急行军几千里,长途奔袭,直取伊州,夺回通向西域的要道,然后直奔高昌而来!
他不知道高昌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会遇上李仲虔和莫毗多,只带两千人就准备偷袭北戎大军!就不怕全军覆没?
太子殿下果然胆色过人。
众人错愕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西州兵打通了河西,喜不自胜,厅中高昌世家子弟忍不住激动地怒吼出声。
一片欢欣鼓舞的赞叹声中,瑶英面色平静,指指伊州的方位,道:“北戎残部已经被歼灭,其他人护送瓦罕可汗突围,现在伊州孤立无援,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尽快拿下伊州。”
达摩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心里暗暗道,不愧是文昭公主,西州兵势如破竹,她还能如此冷静。
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笑道:“我们这一次也算是成功拖住了北戎残部,伊州那边没多少北戎军队了,我们一定能一举拿下伊州!”
瑶英道:“别掉以轻心,伊州曾是北戎牙庭,不易攻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笑着应是。
李仲虔重新包扎了伤口,走了进来,众人议定由谁带兵去伊州。
“定不辱命!”
将领抱拳领命,立刻出发,一刻也不耽搁。
豪族子弟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了,见状,一个个自告奋勇,要求带兵前去伊州。
达摩知道现在伊州唾手可得,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都应下了。
瑶英勉励众人一番,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离去,道:“东边战事顺利,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守城池,防着其他部落反扑,还有……”
李玄贞替她接了下去:“还有和王庭合作,追击最后一支北戎残部。”
瑶英没看他,对达摩道:“杨迁应该困在焉耆了,我们得派人去焉耆。白城那边一直没有音信传回,海都阿陵部就在白城外,白城很可能也被围了,派斥候去打探。”
达摩点头。
李玄贞不说话了。
瑶英吩咐亲兵:“请莫毗多王子进来。”
莫毗多腰挎长刀,走进议事厅,和众人见礼,说明战况:“数日前,我正带着大军赶回圣城,突然收到战报,知道高昌被围,阿史那将军的亲兵阿毗奉佛子之命赶来,让我带几千部落兵救援高昌,摄政王随后赶到,亲率大军去追击瓦罕可汗。高昌之危已解,北戎只剩下瓦罕可汗那一支残部了,其他人不成气候。”
众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此次王庭没有出动大军,而是让凯旋的大军分兵掉头,一路追击瓦罕可汗,一路驰援高昌,这样既节约时间,也不会把王庭置于险境。
李玄贞问:“贵国摄政王知道瓦罕可汗逃去哪里了?大军来不来得及堵住他?”
其他人一脸担忧。
海都阿陵搅乱了整个局势,所有北戎残部往高昌而来,其他西州兵、部落也都赶过来救援,摄政王苏丹古是临时接管大军的,他能及时看破海都阿陵的诡计,找到瓦罕可汗的踪迹吗?
莫毗多笑了笑,手握长刀:“诸位无需担心,佛子已经推算出瓦罕可汗会从哪里突围,摄政王一定能堵住他。”
众人半天不说话,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还好王庭佛子是他们的盟友,不是敌人。
闹哄哄商议完,天已黑透,众人回房休息。
一场危机消弭,今晚城中并不宵禁,各坊彩灯高悬,担惊受怕了数日的百姓终于可以安心地出门游乐,万人空巷,人头攒动。
瑶英身心俱疲,眼皮发沉,回到屋中,叫来李仲虔的亲兵,细问他受伤的事。
“阿郎怎么受伤的?伤得重不重?”
亲兵回答说:“那天我们刚刚出了大海道,伏兵突然放箭,当时真是万分凶险,千钧一发之际,莫毗多小王子的亲卫突然赶到,救下了阿郎,阿郎只是胳膊中了一箭,没有大碍……那个亲卫当真勇猛,提着刀杀进北戎战阵,直接手刃他们的主将!他告诉阿郎莫毗多王子马上会赶到,后来莫毗多王子果然来了,我们和王子汇合,又碰到太子殿下,三方人马才聚齐……”
他最后道:“公主,王子的亲卫在救阿郎的时候受伤了,伤得比阿郎重。今天莫毗多王子和公主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站在人群里,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瑶英问:“那个亲卫叫什么名字?”
亲兵摇摇头:“亲卫蒙着脸,我们不认识,他没留下姓名。”
瑶英揉揉眉心,道:“他救了阿郎,你拿我的手令去库房,挑些补血益气的药材和伤药,另外按规矩备一份厚礼给他送去,等我有空了再去当面向他致谢。”
亲兵应是,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其他吩咐,抬起头,发现瑶英眼皮低垂,已经朦胧睡去。
她这些天夜不能寐,实在太累了。
亲兵忙退出屋子,示意门外的侍女进去服侍公主安置,去库房找了些贵重药材,找到莫毗多下榻的地方。
莫毗多已经睡了,听说公主派人过来,立即爬起身:“什么事?”
亲兵献上厚礼,道明来意。
莫毗多微露失望之色,笑道:“公主客气了,礼物我代阿毗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莫毗多带着李瑶英送来的礼物,找到缘觉。
“阿毗是不是在你这里?”
缘觉一晚上都在照顾昙摩罗伽,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点头道:“他受了伤,昏睡了一晚上,刚刚醒。”
莫毗多走进屋。
昙摩罗伽已经起身,一身普通亲卫的着装,罩了面巾,靠坐在榻前擦拭手中长刀。
莫毗多拣了几件昨晚众人商议的要事说了,道:“高昌这边没事了,文昭公主他们接下来要攻打伊州,等这头事情处理完,我要带兵去助摄政王一臂之力。”
昙摩罗伽颔首。
莫毗多问:“你呢?”
昙摩罗伽还刀入鞘,“不必管我,我即刻出发,去和摄政王汇合。”
莫毗多没有多问,这个阿毗是毕娑的心腹,奉佛子之命前来传达指令,不是他的下属。
“对了,这是文昭公主送来的,公主很感激你救了卫国公,说要亲自来看望你。”
亲兵把几只大抬盒抬进屋。
缘觉瞪大了眼睛。
昙摩罗伽握在刀柄上的手动了一下,目光落到那一包包药材上。
缘觉眼珠转了转,等莫毗多走了,咳嗽一声,翻动抬盒里的东西,啧啧道:“都是贵重的药材,公主真是细心……”
话还没说完,昙摩罗伽站了起来,“你留下照应,若有事,让信鹰递信。”
“您身上的伤……”
“无事。”
缘觉欲言又止,不敢吱声,看着他走出去了。
昙摩罗伽提着刀走下石阶,绕过长廊,往马厩方向走去,走到议事厅外的长廊时,不远处忽然飘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宛如朝露在菩提叶间滚动。
他脚步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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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长廊另一头,一群锦衣华服、挺拔俊朗的年轻将领簇拥着一个容色明艳的女子迤逦而来,日光漫进长廊,交错的暗影笼在她身上,她眉目含笑,看起来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她骑马奔出城时,憔悴不堪……像是瘦了些。
北戎残部尽数被歼灭,她以后不会再有危险了。
昙摩罗伽出了一会儿神,一个闪身退到廊柱后,看着瑶英一行人走进议事厅。
李仲虔、李玄贞、达摩、莫毗多、郑景几人陆续赶到,除了达摩以外,其他几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瑶英看一眼李仲虔的胳膊,“今早换药了吗?”
李仲虔点点头,凤眼猛地抬起,瞥一眼李玄贞,正好和李玄贞深沉幽冷的目光对上。
李玄贞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李仲虔眉头轻皱,看向瑶英。
瑶英在和郑景商量屯田的事情,两人靠得很近。
李玄贞忽地问:“三郎,你长子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郑景浑身僵直,神情窘迫。
他虽然没娶正妻,但府中有姬妾,妾侍已经为他生下长子。
“我……”
他张了张嘴巴,额头直冒汗。
瑶英抬起头,眉眼微弯,笑容明媚:“三郎,你当父亲了?”
郑景望着她,手心冰凉,点点头。
“恭喜你。”瑶英含笑说,语气真诚。
郑景嘴角扯了扯,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们这群曾经仰慕过文昭公主的人不远万里来高昌,一半是为了立功,另一半则是为了圆心中的一个梦——文昭公主和亲时,他们无能为力,现在西州兵势如破竹,收复了失地,他们想带文昭公主回中原。
然而,他们来得太迟了,文昭公主并不需要他们,她现在是百姓心目中的救星。
她依然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郑景笑了笑,收敛心思,继续和瑶英讨论怎么让各地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仗要打,地也要种,各地赶紧下发粮种,疏浚灌溉的渠沟……我已让人刊印农书,每地置两名农官,教导百姓怎么种植棉麻……”
“棉就是白叠吗?我看西州兵穿的衣裳是白叠布……”
瑶英点点头:“白叠布轻软,更保暖……现在的白叠布只够西州兵用,河西打通了,商道很快能通畅,等将来扩大生产,白叠布可以卖到长安……”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
昙摩罗伽站在阴影里,遥望议事厅。
这是属于她的红尘。
他转身离开。
议事厅里,瑶英感觉到仿佛有一道目光久久凝定在自己身上,猛地抬起头,朝廊柱的方向看去。
角落里空空荡荡,只余一地日光碎影。
……
几百里外。
十几骑快马驰过峡谷,尘土飞扬,马背上的人血染甲衣,形容狼狈。
海都阿陵不停挥鞭,身下坐骑忽然几声高亢的长嘶,扬起马蹄,将马背上的他狠狠摔了下去。
他在沙地上打了个几个滚,一地血痕。
亲卫们大惊失色,勒马停下,扶起他,“王子,我们跑了几天几夜了,休息一会儿吧,连马都受不住了!”
海都阿陵头晕眼花,双手微微发抖,目光阴沉,点点头。
他们找到一处隐蔽地休息,喝马血止渴,杀了匹马,怕引来追兵,没敢生火,将肉在放在被烈日烤得发烫的石块上晒了晒就囫囵吞下。
夜里,一名亲兵追上他们:“王子,后面没有追兵了!”
海都阿陵长长地舒口气,他们总算逃了出来。
虽然牺牲了一万铁骑,但是瓦罕可汗成功逃脱,他有了声望,还试探出昙摩罗伽的弱点,计策还是成功了。
海都阿陵睡了两个时辰,队伍继续朝西进发,一骑快马飞驰而至。
接应的亲兵滚下马背:“王子!可汗被围在赤山!已经足足五天五夜!”
海都阿陵悚然一惊,暗道不好:“围困可汗的是什么人?”
“是王庭军队!领兵的人是摄政王苏丹古!王庭大军足足有三万人!”
海都阿陵浑身一震,眼眶都快瞪裂了,“怎么可能?”
王庭不知道瓦罕可汗还活着,莫毗多部去驰援高昌了,苏丹古和他的大军是从哪块石头蹦出来的?
难道昙摩罗伽直接看破他的布局,猜出瓦罕可汗没有死?而且果断派出苏丹古拦截瓦罕可汗,同时让莫毗多带兵去高昌?
这不可能……
海都阿陵脊背生凉,他的计划天衣无缝,瓦罕可汗在金勃的保护下一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眼看马上就能逃出重围了,天下人都以为瓦罕可汗已死,昙摩罗伽为什么没上当?
就算昙摩罗伽没上当,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动人马?
一阵狂风刮过,海都阿陵身上的血和汗水凝结成一团,突然明白为什么瓦罕可汗会在攻打王庭时畏首畏尾。
民间传言,只要昙摩罗伽活着,王庭就不会被攻破。
海都阿陵死死抓住缰绳。
亲兵问:“王子,我们这些人,怎么从几万大军的重围中救出大汗?”
那个叫谢青的守将牢牢守着白城,忠于海都阿陵的一万多士兵仍然被挡在白城外,他们是伪装成牧民悄悄潜进关卡的,没有其他救兵。
海都阿陵冷笑:“我抛下自己的兵马,冒险穿过封锁,围困高昌,只为给大汗和金勃争取机会。现在人人都知道是我领兵吸引了所有兵力,大汗是生是死,无关紧要。”
他尝试收拢北戎残部,各个部落首领桀骜不驯,不愿听从他这个异族人,他铤而走险,带着十几个亲兵为瓦罕可汗解围,为的不是报答养育之恩,而是建立威信。
瓦罕可汗真逃出去了,很快就会被他架空,沦为傀儡。没逃出去,他正好名正言顺地借着瓦罕可汗的名义号令流落各地的北戎人。
海都阿陵回头,遥望远方起伏的山峦。
他会带着他的兵马回来,征服这片土地,得到那个女人。
……
海都阿陵头也不回地往西逃窜时,身受重伤的瓦罕可汗坐在山崖上,灰白的长发被狂风吹得蓬乱,皱纹遍布的脸被鲜血染得通红。
山脚下,王庭大军正在一步步往前推进。
他们手执盾牌、长矛、弓|弩,在将领冷静果断的指挥下包围瓦罕可汗身边最后的一支精锐,慢慢缩小包围圈,北戎骑兵奋死抵抗,厮杀声穿云裂石。
“父汗!”
金勃冲上山崖,甲衣碎裂,披头散发,声音发抖:“父汗,我留下断后,您快逃吧!阿陵会派人接应您!”
瓦罕可汗抹了抹乱发,问:“我们还剩多少人?”
金勃望一眼山崖下,面色惨白,不敢开口。
王庭军队和北戎军队鏖战时,他一直待在沙海道,本以为他派不上用场,没想到瓦罕可汗大败,他带着兵马藏进山谷,趁莫毗多大意时救下瓦罕可汗,带着可汗往西逃。这期间,莫毗多以为瓦罕可汗已死,带兵凯旋,海都阿陵接管他的兵马,收拢残部,朝高昌进发。
他带着重伤的瓦罕可汗不要命地狂奔,眼看就能逃出重围了,一支王庭军队浩浩荡荡地追了过来,将他们围困在这里。
王庭军队就地扎营,没有立刻发动进攻。
一连几天,王庭军队毫无动静,就好像在等待什么,金勃盼着海都阿陵能来救他们,盼来盼去,没盼到海都阿陵,只盼来王庭军队的战鼓声。
血战下来,他们被逼到了山崖之上,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们无路可逃了。
瓦罕可汗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笑:“还记得我以前带你围猎一群猛虎吗?现在,我们就是那群被围猎的老虎……困兽之斗。”
金勃眼眶发红。
瓦罕可汗握紧自己的长刀,看着山崖下堆摞成山包的尸首,道:“金勃,你投降吧。佛子是守信之人,会放过我的儿子。”
金勃浑身发抖,眼泪掉了下来:“父汗,您也投降吧,佛子不会杀您的。您可以像乌吉里部酋长那样,依旧是部落首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瓦罕可汗哈哈大笑:“我乃北戎大汗,怎么能屈膝投降?!”
“我这辈子,幼时饱受欺辱,青年时杀人如麻,中年时带领族人征服了整座草原,我们原本一无所有,后来征服了所有部落,金银财宝、土地、女人,应有尽有,无数勇士死在我的刀下,无数部落被我践踏,无数女人为我生儿育女,草原上会永远流传我的名字,我的儿孙会以我为荣。掠夺和侵占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在马背上生,在马背上死,现在我败了,那就慷慨赴死罢。”
“你记住,北戎人会被打败,但是永远不会被驯服。”
金勃不停抹眼泪。
瓦罕可汗挣扎着站起身,甲衣反射出黯淡余晖,他面向着即将坠入山谷的红日,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崖。
追杀过来的王庭士兵对视一眼,纷纷让开了道路。
战场陡然安静下来,两军停下厮杀。
瓦罕可汗挺着胸膛穿过战阵,继续往前,王庭大军像海浪般迅速从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旗帜猎猎飞扬,身着玄色衣袍的王庭摄政王策马驰上前,一双碧眸,冰冷如霜雪。
“王庭佛子会不会信守承诺,放过我还在世的几个儿子?”
男人颔首。
瓦罕可汗站在阵前,白发上落满璀璨霞光,微微一笑,举刀自戕。
鲜血飞溅而出,金勃跪在他的尸首前,嚎啕大哭。
残阳如血,长风猎猎。
军队留下收拾打扫战场,为瓦罕可汗收尸。
男人收刀入鞘,拨马转身,回到营地,毕娑追了过来。
“不得杀俘。”
男人道,声音暗哑。
毕娑应是。
他假扮成摄政王带兵追击瓦罕可汗,在这里守了几天,耗尽北戎人的粮草饮水,彻底击溃他们的意志,正准备强攻时,昙摩罗伽刚好从高昌赶了过来,目睹瓦罕可汗的英雄末路。
毕娑心中暗暗感慨,笑道:“这一次瓦罕可汗死在我们面前,绝对不会再出岔子了。只可惜海都阿陵没来,我等了好几天,没发现他的踪迹,他应该是跑了……”
絮絮叨叨了一阵,他抬眼,细看昙摩罗伽的脸色,目光里透出几分忧虑。
“您此次强行运功,又连夜奔波,得尽快散功……”
话刚出口,昙摩罗伽眉间微动,周身气息暴涨。
毕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昙摩罗伽回头瞥他一眼,碧眸杀意涌动。
毕娑脸色大变,一身的冷汗。
察觉到他的惊恐,昙摩罗伽面无表情地转身。
“你率大军回王庭。”
他脱下甲衣,戴上面巾,罩住面孔,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马蹄声朝着东边去了。
毕娑心惊肉跳,定了定神,告诉部下摄政王接到密报,先离开了,等士兵打扫完战场,带着瓦罕可汗的尸首返回王庭。
大军开拔。
几场大战后,除了逃之夭夭的海都阿陵,其他北戎残部被彻底歼灭,东边魏朝顺利收复失地,捣了北戎人的老巢,消息传遍诸国。
毕娑带领的大军所过之处,各个部落载歌载舞,箪食壶浆,和他们一起庆祝胜利。
这一日,大军穿过一片荒原,天色暗沉,狂风大作,黑云层层低压,云中电光闪烁,似有暴雨袭来。
雨天不好赶路,毕娑命大军停下驻扎。
忽然,远方尘土滚滚,一队人马从山道驰来,几面旌旗迎风招展。
毕娑认出对方的旗帜,迎了过去。
对方放慢速度,一人策马越众而出,驱马上前,揭开脸上面纱,乌黑明亮的眸子望着毕娑。
“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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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挽缰绳,问。
毕娑笑道:“公主问的是谁?”
瑶英嘴角微翘,“毕娑,你知道我问的是谁。摄政王去过高昌,他受伤了,人在哪里?”
毕娑不语。
瑶英抬头,扫视一眼他身后的大军。
“瓦罕可汗已死,普天同庆……这个时候,摄政王孤身一人躲起来养伤……毕娑,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想照顾他,让他好受一点。”
雪白电光劈开翻涌的乌云,焦雷在半空炸响。
毕娑叹口气,“我带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