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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翻过去两页,李嬷指指笔墨。
魏大管事就又取了笔递上:“也好,添谁李掌院自己写,倒省的某动手了。”说罢又呵呵直笑“掌院一手好字,老太爷都夸过,这府里谁不知道。”
李嬷对大管事的恭维充耳不闻,只顾拿着笔,在册子上找名号。
等找到了提笔一划,李嬷这才慢悠悠解释:“老妇昨天作了梦,梦见有个没耳朵小鬼在桑树林子里窜上窜下,怎么都打不走。”
鬼?
这种话再加上她沙哑如铁钎磨石的嗓音,魏大管事一时汗毛直竖,瞬间变了脸色。
李嬷哪管他脸色是变红还是泛白,叹了口长气,缓缓又道“老妇半夜醒来便想,桑树林子在府邸东边,加上缺耳小鬼这个预兆,分明预示了“陈”字。为保主子们平安,这次出门,陈姓之人还是留在府里看家吧。”
掌刑房之人素来一身煞气,她做的梦……魏大管事开始擦汗:“李管事这是要减人,这减人……等下要怎么与主子们回话?”
李嬷掀过去一页,仔细瞅了有没有姓陈的,若是有就划掉,如此翻到最后,这才答话道:“大管事何需为难?”抬眼在魏管事胖脸上一扫。
魏大管事面前刹时像起了一阵子阴风,刮的他毛孔齐齐一缩,汗珠子顿时便干了。
这婆子看人像甩刀子,怪不得只要她出面儿,再刁滑的仆妇也扛不住。
魏大管事没有汗可擦,只好干巴巴搓手:“事到临头减人,总得有个托辞……”
“用不着托辞。”
陈嬷眸子一收,垂睑指指册子道:“这上头共减四位,一个大厨房的周陈氏,大管事令厨房管事再挑一个就好,再有就是夫人院子里的陈嬷,夫人不会置夫君儿女的安危不顾,所以大管事只需实话实说,夫人必会换人。”
说了这些,李嬷合上册子:“那两个做粗活的婢子更好办,大管事令掌院嬷嬷换人,想来掌院嬷嬷总会给大管事几分簿面。”
慢条斯理说完,李嬷看也不看大管事,将册子扔桌子上,站起来道:“大管事忙罢,老妇回去交差。”
说完了,仍如来时一样,背着手,遛遛达达出了置房。
魏大管事见她扬长而去,也不坐了,就站在桌前拿起册子翻看起来。细细看了两页,见上头划去的几个果然都是姓陈的妇人,魏管事两条短眉不由一皱。
这李婆子只划掉了妇人,仆役里可还有姓陈的男子。
主子们路上平平安安还好,可万一要出了什么事……岂不都是自己的错?
罢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魏大管事拿笔在砚台上一攥,刷刷几笔,将册子上不管是随行护从还是赶马扯蹬的仆夫,但凡姓陈一个个划了个干净。
待查看过一人不漏,大管事这才喊小厮进来,递过名册道:“报去管马廊的周大,他那边挑的驭夫不妥,赶紧换人。护从……去报恽管事,再换三个随行护从。喂马的那个粗使太丑,一并换了。”
小厮拿着名册,一溜烟儿跑了出门。
不过一会儿,外院已是人仰马翻。
这边儿李嬷进了内院二门。
碧山房在二门右侧,是座由丈余高的青石墙围成的大院子。
院子里两排青砖瓦房。
新买来的婢妇婢女,或是到了年龄的家生娘子,若要在府里当差,必要先住在碧山房学规矩。
李嬷在二门一转,沿着沙土小道拐去了碧山房。过了三四刻,老妇人又施施然沿着小道出来。
早起给崔氏王恪请过安,兰娥便借口收拾东西回了自家院子。
这会儿她在窗前纳凉,阿茉在她身后边打扇边小声嘀咕:“昨晚上李嬷叫了那两个姓陈的……阿沅与阿绱去,不知道做了什么,两人回来时腿都软了。”
没有几分非常手段,老妇人能执掌刑房?
兰娥斜了眼小丫头:“箱笼都装车了?”
阿茉点头:“装了装了,奴婢亲眼看着恽叔搬上去的。哦!娘子……奴婢回来时还见有个仆役跺脚骂人“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昨晚上说好的随行,怎么就不让去了……”
小丫头越说越是兴奋,探探身子,正要凑近些将听见的稀罕话学给兰娥,忽然屋外有妇人客客气气道“夫人命两刻后出府登车,还请嬷嬷与娘子通禀一声。”
又李嬷沙嘎难听的音调:“周嬷不进院子歇歇?”
“下回罢,夫人还有话传与娴娘子……”这妇人似乎边说边走,一句话到了半截儿便听不清了。
兰娥眼尾几不可察地一跳……换了嬷嬷传话,看来陈嬷也留下来了。
她尚且不能随行,其他人更不用问。
兰娥起身掸掸衣袖,笑咪咪吩咐阿茉:“既然等会要走,带上凉茶瓜果,我们去找娘亲。”
从昨天得到消息,阿茉便开始准备凉茶瓜果避暑药丸。
这会儿小丫头忙回身从桌子上拎了竹篮道:“奴婢早备好了。哎呀!娘子走慢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
此时主院里一片肃静。
崔氏出来厅门,见陈嬷两眼红红的站在廊下,便和颜悦色道:“嬷嬷不去也好,现下天热的厉害,若不是老祖宗……我也不想出门。”
“夫人。”陈嬷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上前搀了崔氏道:“老奴也是心疼夫人,这三伏天赶路,唉……”
两人边说边迈下石阶。
站在廊下的七八个婢女便鱼贯跟上。
一群人出来院子,正碰上兰娥拿团扇遮着头顶,从斜对面儿跑过来。
崔氏忙道:“没有人撑伞么?”回头催促众婢女“快给娘子撑伞,莫要晒着了。”
陈嬷搀了崔氏左边,兰娥便笑嘻嘻凑上去扶她右胳膊:“太阳还没有出来呢!晒不着。”说着话对着崔氏呼呼扇了几扇子“这下子娘亲凉快了吧!”
“小心累着胳膊。”崔氏眉眼带笑,抽了帕子去给兰娥抹汗“走罢,你父亲与长兄在城外等着,咱也快些。”
“我道怎么没有见父亲。娘亲,父亲与大兄去城外做什么?”
“去看什么河渠……。”
母女俩个唠叨着出来府门。
门前已是车马齐备,牵马仆役见众婢女簇拥着母女俩人出来,忙上前放了脚凳。
两人便各自上了车。
此时将近辰时,太阳将升未升,且驭夫又专拣有林荫的街道走,兰娥倒也不觉得车里多闷。
她便倚了车壁四处打量。
车厢长约丈半,宽有丈余,厢底铺了竹筚凉席,靠后车壁摆着玉枕与两个装了粟米壳的凉枕。
而面前一张颇为精致的雕花小桌,桌子上茶壶茶杯,另有两盒焦黄的酥饼。
兰娥眼珠正瞄桌子,对面坐的阿茉忙问:“娘子渴了么?”伸手去拿茶壶。
“不渴。”兰娥嘴里与她说话,两眼却骨碌碌转过去看李嬷。
李嬷不由莞尔:“娘子想问什么?”
兰娥两眼弯弯,摇头道:“嬷嬷一杆子将所有姓陈的都打翻了,着实厉害。”四根手指一握,向她晃晃大拇指。
李嬷叹了口气:“娘子这般夸老奴,老奴怎么消受的了?”说罢语气一顿,又道“老奴昨晚做了些事,若是顺利,相信过几天便会有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