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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她早早擦完书架,洗了澡上床。
父母死后,第一次即将踏上故土。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所谓家乡的模样,却只剩一个大概的轮廓,仿佛一个虚空悬浮的黑白世界。亲人们的面貌描摹起来也有点吃力:奶奶有两个镶金的兔牙,笑起来一脸褶皱,舞动得很生动;爷爷隐在浓重的烟雾中,由于常年吸烟手指头被熏得很黑;外公咳嗽的厉害,外婆做的菜很好吃;伯父伯母离得远,小姑姑父常年在牌桌上……她模模糊糊地寻找,勾勒不出他们的脸。正如,她早已发现的,日复一日,她逐渐画不出父母的脸。
那一夜她失眠了。
4月2日一早起来,她跟几位朋友报备了一下自己将远行,归期不定。出门给亲人们买了些礼物,主要是保健品;回到家收拾行李,却只捡取了几件换洗衣物。1点30分,徐钦接着她赶赴机场,司机是熊槐。
C城机场人群攒动,一男一女脚步协调,灰色系的春装大众得完全被淹没。两人乘机场大巴到市区已近5点,易雅克从飞机到大巴,睡了一路。旅途确实让人疲乏,尤其是需要频繁转车的时候。徐钦诚恳地邀请她在C城住一宿,第二天再回H城,易雅克爽快地答应下来。两人一人拖一行李箱,身上挎个包,风风火火地找了个酒店投宿,宅男宅女俩谁也没想要逛逛这座娱乐/城。
易雅克刚冲完澡,门就被敲响了。易雅克将来人让进屋来,继续拿毛巾擦着湿发。
徐钦将一盘水果放桌上,问道:“饿吗?”
易雅克摇头,随便擦了几把头发扔掉毛巾,走到沙发边坐下。
“你午饭都没吃,吃点水果吧,刚叫服务员送上来的。”徐钦说着就用牙签插了颗圣女果递给她,“我这边的工作一两天就能办好,你回去呆多久?”
易雅克一边嚼一边答:“不知道,先看看吧,你事儿完了就回去?”
徐钦歪着脑袋想了想,意味不明地发了个鼻音。
“要是不着急,可以去H城看看。好玩的是没有,不过田园风光应有尽有,纯天然青山绿水,去我姨家,还可以吃到野味。考虑考虑?”易雅克也歪头看他,男人显然也已经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套头运动衫,头发还没干透,带着一样的酒店洗发水的味道,看起来像个阳光的大小伙子。
徐钦眼眸一亮,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易雅克失笑,转念一想,问道:“对了,我是你的特聘助理啊,大老板有何吩咐?”
“这个好说,你今天就能办好,明天可以直接回去,布置好等我。”
易雅克点头。
“我第一次来这,很不熟,也没什么朋友在这边。所以呢,你的任务是给我介绍个熟悉的朋友。”
“拉郎配啊!”她笑。
“对啊,这买卖你做是不做。”徐钦也笑。
“当然做,我的职业梦想就是做老鸨,难得有机会。我正好有一好哥们儿,常年混迹夜店酒吧,听说还掺和黑社会,找他准没错,”易雅克放低声音凑过来接着说,“他手下有人,道多。人熟地也熟,绝对不二人选!”
“你就不怕我啃不下?”
“有我的面子,不用怕!”易雅克拍胸脯保证。
“哦?”
“别不信,我告你,他外婆跟我外婆隔壁邻居,关系好着呢,他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告黑状我最拿手,嘿,他要死翘翘,我乐意补两脚。”易雅克笑得无邪。
徐钦点头道:“看来你小时候没少干这事。”
“那当然,高手出招,就得一击即中,徒手抓空门。有这一劳永逸的法子不用,多傻。”易雅克颇为得意。然而,得意的双脚还没站稳,她就僵住了,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过……我好像没他号……”
徐钦表示一点也不意外,他说:“企鹅,微信,人人,邮箱,微博随便来一个,或者问问长辈?再或者,换第二人选也不错。”于是,易雅克急忙忙地挪到了电脑桌旁,开了电脑,十万火急地下企鹅,网页企鹅这种高级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知道!然而,由于常年没使用,到输入密码时又纠结了半天,不用说,账号还是徐钦友情提供的。徐钦站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提醒一下可能情报。
最终还是无果,易雅克一脸沮丧地干嚎:“啊啊!以前的同学都联系很少,差不多都没手机号了!企鹅里几乎都是小学初中高中好友,大老板,我真的,真的不想,当个如此不称职的助理的。”
徐钦站在一旁摸下巴,问道:“会不会,跟我有关?或者,你曾经暗恋的小男生?”
易雅克睁大眼想了片刻,欢呼:“啊!我想起来了,你真聪明!”顺利登陆上去,易雅克笑:“纯情的年岁一去不复返啊!”说着便漫天漫地地找起来,所幸,她还没来得及忘了人家名字,那位牛逼的竹马非常是时候地呈现在线状态。
竹马第一句话就是:卧槽!这死丫头的号你也盗!易雅克噼里啪啦给了一顿臭骂,大概意思是: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皮痒痒了是吧,我的号怎么了,我的号就那么不值钱,就那么不值得人盗!两人指上生花地对骂了半个钟头,才敲定下来确实是本人。
——你躲哪生孩子去了,失踪这么久
——滚你丫才生孩子!我有正经事找你!
——臭婆娘,用得上哥才知道给点音信啊!
——那当然!你还在C城的吧!
——你要干嘛?!
——么么哒!好事儿!别紧张!
——卧槽你竟然还知道么么哒!!
——那当然看不起我啊!
——卧勒个大槽!你丫用了我一年的感叹号!!
——还有三年剩着呢!没透支!
……
两人七拉八扯的,半天才将正事儿说清楚,那头竹马大方地答应了下来。她没说她现在也在C城。易雅克万分嗨森地将号码给了徐钦。两人出门吃了顿晚饭,便各回各房准备睡大觉。
然而,易雅克再次失眠了。她辗转反侧,半点困意都没有,大概重新和旧人联系,近乡情怯的劲头一上来,就让她顿时被回忆满满充塞了。乱七八糟地想着,隔了整整四年有余,那些曾经再次在脑海里浮现,有点模糊的迟钝,然而,一想才惊觉,原来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和事,残存在记忆里,只剩下一些静态的含糊画面,电视里生动的回忆动画全是他妈的天才。她不想依赖这靠不住的记忆过活,她每天都有很多问题要思考,很多虚构的人物牵扯着她的神经。她喜欢那些个虚拟却又真实的世界,她习惯于她置身事外的姿态。有人说,哲学事业是一项贵族事业,只有当一个人不需要为生计发愁,整日无所事事时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哲学家。她具备这个条件,但她终究是女性,只能节节退败,独守自己的阵地,重复上演着一个人的满血复活。
越是胡思乱想越是清醒,脑子清明的堪比河东先生的小石潭。翻开床头的书,却满纸小蝌蚪,一尾一尾生动活泼。看看时间,二十二点三刻,她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徐钦有点惊讶。
“我睡不着。”
“……”大半夜穿着睡衣敲响前男友的门,告诉他睡不着,这暗示得也太明显了吧?
“还好你没睡。”易雅克仰着脸,左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两手随意揉搓着睡衣下摆。
徐钦让开身,不断自我暗示:这一纯傻逼纯傻逼纯傻逼傻逼傻逼……待他觉得自个儿都要成纯傻逼小八哥了,方抬头问:“睡不习惯?”
“嗯,算是吧。”
两人先后脚坐落沙发上,徐钦问:“看电视吗?”
对方摇头,挠了挠眉角,问:“你在忙什么?会不会打扰到你?”徐钦下巴抬了抬指向桌子上的文件,道:“你这是灰姑娘,也还没十二点啊。”易雅克笑,垮下身子道:“好不容易客气下,你还有意见。”
“你任何时候都不需要跟我客气。”徐钦目光专注,虽然带着笑,话里却是不容推拒的严肃肯定。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正经而煽情的气氛蔓延开来。黑夜是个神奇的东西,让人脆弱,也易生煽情。
“好。”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仿佛多了点什么,溶入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
“接下来,孤男寡女的,我们做点什么呢?”徐钦一本正经。
嘿嘿……
一小时后。
“我去,你是不是出老千?太坑了!”
“人品问题,毋庸置疑。”
“擦!叫你手贱!机票钱全输你手里了!”易雅克甩手。
“哈哈哈,我才体会到吃白食的乐趣,‘无价’的助理小姐。”
“滚!我不服!继续!”
……
再一小时后。
易雅克摊牌,红桃KQJ,她得意地笑:“同花顺!”徐钦也笑,却掩着手里的牌。易雅克继续嘚瑟道:“怎么,不敢翻牌?老子终于要翻身了!哦哈哈哈……”徐钦仍旧笑,易雅克越看越不对劲,尽管心里有点慌得动摇起来,但怎么也不愿相信。她上身前倾着伸长手去抢徐钦手里的牌,对方一动不动,只继续掩着手里的牌,笑的格外真诚。徐钦的长相很有帅大叔的气质,偏成熟男子的风味,此刻却笑得像个小孩,没眼没牙。
“你你你……翻牌啊!”易雅克带着颤音结巴,看徐钦越笑越开心,她怒骂:“得了得了!你赶紧的,输了我也认了。丫的,一刀利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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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钦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不多一厘一毫,正好吃下。
半饷,易雅克才将瞪大的瞳孔翻回原位。她颇受刺激地坐下,嘴里无力地嘟囔:“这得什么概率才能碰上这样一局,我他妈的狗屎运真他妈好。我去!太打击人了!”
徐钦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拍了怕易雅克肩,安抚道:“哎,确实,我他妈的狗屎运真他妈的好。”
易雅克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狗!屎!是吧!田园里多得是,你一定能踩够瘾的!”
徐钦再次笑出声,继续安抚:“嗯,好,好。该睡觉了,你还会失眠吗?”
“不!会!我一定会做个好梦的!祝你好梦!晚安!”
“咳咳,晚安。”
那晚,易雅克果然睡得很好,也确实做了个好梦。梦里她是黄蓉,却没有靖哥哥,她使得一手双开刀,将某个擅长青蛙跳的少侠劈得血飞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