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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谭论饱含深情的调笑声中,两人手拉着手走进了烈士陵园。
说是烈士陵园,其实早已成了公园性质,不过多了几个石碑罢了。易雅克小时候常来,只为陵园的东南一隅的一个天然小水潭,然而眼下只剩一抹平地清一色的运动设施,她不禁有点失望。
犹记得水潭沿岸野草慌长,青苔爬满岸沿,细黑的小蚂蝗隐没其中,却逃不过有心的孩子清澈的双眼,孩子们用小木棍把小家伙们一根接一根串起来,放太阳下曝晒。而今,唯有石灰水泥粉刷过的地面,透出点滴岁月留下的裂痕和积黄,小孩儿嬉闹着爬上爬下,等待收工的父母来牵手……在奥德修斯大回归的秋晨,如果伊萨卡没有了那棵老橄榄树,醉心的回归之歌还能奏响吗?这是个没有回归的年代。也许,那个回归的英雄史诗从来没有属于过我们这片土地,我们祖辈留下的,唯有“儿童相见不相识”。
当她舍弃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也舍弃了她,她永远地成了浪子,再也听不到回归之歌。如今,他给她奏响了回归之歌,是否,这也是一种完满?回归,从来不限于空间,难道不是吗?她是不是,该伸一次手?
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沉思。耳边是乐音:“我想好了,我想要——我们的家。”
良久,他感觉到了下巴在他胸前的叩击,他轻轻离开她,看着她,女人左脸的小酒窝再次盛满了阳光——残留的泪渍在这浅浅的坑里积蓄着,挽留着一闪一闪调皮的阳光。他低头凑上去,尝到了阳光的滋味——有点暖有点怀旧的味道。
易雅克笑:“原来,矫情的戏码,除了恶心和搞笑,也能……这样?”
徐钦也笑:“哪样?”
她想了想,道:“温情!”
“恭喜你有了回当事人的立场!”徐钦感慨,“没有甜蜜吗?”
易雅克瘪了瘪嘴,嫌弃地摇头:“苦咖啡的味道还在呢!”偶后,她又甜甜地笑了,“不过我喜欢。”
近旁的孩子们开始起哄,尖锐而青涩,几个挂在横杠上做引体向上的大男孩吹起了口哨。她扬起笑脸,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牵起了他的手。
徐钦建议趁着现在,请亲戚们吃顿饭,落实了见家长一事。易雅克却犹疑起来:“这不是打自己脸吗?之前,解释得多正气!唉,小路这丫头片子还不知道怎么笑我呢。”徐大老板笑着接话:“没关系,姐夫有红包。”
果然,当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聚在餐桌上时,她被调笑得很惨。但好在小路同学被好心的班主任留住了,没请来假。众人一顿念叨,什么时候结婚啊,婚礼到哪办啊,什么时候生娃啊,要生几个娃啊。易雅克继续发挥优良传统低头吃菜,回答的事一水儿交给了徐钦,连那家伙说什么生生不息都没抬起头来。
散场后,小叔送的老人家回去。小姨故意逗留了一会儿,向她确认了番,得到肯定后方离开,她留宿在城北。似乎,一切都圆满了。晚风吹拂,两人沿着三中的围墙慢慢溜达。她吟了一段:我曾踏月而来绕远徘徊只因那是你回家的路晚风拂发拂眉拂过我瞪大的双眸飘一缕氤氲湿润了月色月色如水芳草凄迷熟悉的步履姗姗来迟凌乱了节奏羞扰了静谧的月淡出一晕殷红四目相对之际脸颊似月。
徐钦乐:“别告诉我这是诗!”
易雅克不满:“当然!虽说没了韵律,感情多美!”却见徐钦笑得更欢了,她怒:“擦!我还是第一次念给别人听,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于是,餐桌上发誓要一直宠着她的男人憋住了笑:“好在你没念给你那初恋,诗歌,你个五音不全的乐痴也能做,那就真神了,你至少给点韵脚吧。”
易雅克翻了个白眼,道:“我是一气呵成,懂不?福至心灵,懂不?”
很懂的男人扶着墙角停下,满腹深情地吟:“飘一缕氤氲,湿润了月色……”又忍不住笑了,“□□裸的春情爱恋啊,真叫人嫉妒。”转头他还真吃起味来,追问,“雅克,那个谭论身板小的简直停留少年发育期了,这如何承受得住我的小雅克如此沉重炽烈的爱意呢?”
易雅克不想搭理这人,甩手走远。男人很快追了上来,一手搭她肩膀上,拨下,他继续搭,她继续拨,两人幼稚地一路闹回家。
两人第二天起了个早,赶飞上海的航班,未惊动H城的亲人。回到上海,出差时长远远超标的徐大老板,只来得及将易雅克送回家便赶回了公司。而稀里糊涂成了他人未婚妻的易雅克,当晚便收到了谭论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人生大作,害她几乎提前感受了一把孕吐的滋味。
为了避免读者同胞们无辜受孕,暂且略过我们女主角的过去式暗恋对象谭论的传奇人生,此番只转述一下教育界新星谭羽纶先生的教育理念。此生先是纵向研究了一番我国教育发展史,再横向比较了一下全球教育现状,从而得出了一道结论——对于莘莘学子这萝卜栽坑,就现阶段这科技水平而言,考试暂且无可替代,只不过考试这一教育测量工具还颇具进步空间。简而言之呢,我们的医学博士提倡在充分追求测试效度和信度的基础上,试验多元化测验,在单一化的科学文化常识之外,增加特殊智力测验,让祖国的花朵与滋养他们的土坑更具适配性。
她脑子不禁冒出了一句广告词:吃了这颗药,从此你的青春不再迷茫。
撇开美好的愿想,她又不禁怀疑,这家伙莫不是去学了心理与教育学测量,跑来大放厥词推销起他家的测量来了?暂且不说此般测验涉及隐私问题,也按下不提测验实施与解释所需的的专业性人才数量的多寡,就单提测验最基础的信度和效度问题,能计量已算难得,更遑论其本身的足够可信与可靠。秉着疑问,她继续往下读,终是用手使劲阖上了疑是已脱臼的下巴,暗叹,不愧是我暗恋多年的人哪!这家伙藏在小弱受的身板下,那颗强大而诡异的大脑着实回路非凡。
事实是,这非凡的数据和公式推演早让她只能干瞪眼了。如果说公式的复杂程度及其验证的长度本身就能折服外行人,并激起外行人打心里的信服和跪舔,我们的教育学界新星谭羽纶先生做到了。且不论技术尚不成熟的项目反应理论,其实重点是论了,我们博学的女主人公也只能傻瞪眼,就说谭羽纶理想主义的深度,和浪漫主义的愿景,易雅克都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拍手称赞。
半响,跳的飞快的心脏才平静下来。当年,他们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好哥们,后知后觉的表白也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纯粹的惺惺相惜。谭论是个怪才,不想听课便不听,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会非常礼貌地询问老师问的什么,若是答不上来,亦是一脸坦荡地征询老师意见,能不能给他十分钟看下教科书再答;谭论怪还怪在,面对千回百转的物理力学,他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便捷之路通向正确答案,易雅克也是个怪才,她能轻而易举地以一种极其刁钻的手法找到一条背离标准答案的不归之路。两个怪才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常常聚首试图攻破易雅克的条条不归之路,而将考试高分的捷径抛诸脑后。
好久不见的点滴回忆,易雅克终于有了一丝着陆的实在感,这些年莫名其妙产生的“老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的念头卸下了心酸和悲伤,镀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感。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的理想主义,想起了她曾经也有过的苦苦追索,想起来了曾经“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想起了她漫漫二十七个年头里,除父母以外的,重要的他、她、他。
在她刚擦完书架时,不过分别几小时、列属于重要的他其一的未婚夫来了。
未婚夫非常自觉,自如地就要往楼上走,她反射性地叫住了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眼见着对方继续一阶一阶往上爬。
红色的地毯,金黄的栏杆,头顶璀璨的灯光,短短的几十级台阶,通向的仿佛梦一般的闪光灯的舞台。徐钦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穿着睡裙的女人正愣怔地看着他拾级而上,右手紧紧攥着栏杆,左手张在空中,是个阻止的姿势。缺少语言配合的姿势在灯光璀璨下,显得那般的苍白单薄而无力,无力到徐钦无需意志便忽略了。
然而待他顺利登上舞台,撩开厚厚一堵重帘,却是惊呆了:入眼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帘子纱帐,暧昧的红烛隐隐绰绰,在层层叠叠的帷帐上印出各种器物的影子,仿若旧时荒唐帝王的寝宫。突然,布帛飞扬,烛光晃晃,风铃声幽幽荡来,寒意皱起,激起一臂鸡皮疙瘩,好一个鬼气森森!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不期后背撞到了东西。耳后是一个女人的笑声,伴着来回飘荡的风铃声。徐钦拍了拍胸口,声音在抖:“易雅克你拍鬼片啊!太渗人了!”
易雅克看着他笑:“宝贝儿,欢迎来到小雅丫的幽冥国度!”
徐钦没忍住爆粗口“操!”
惊魂甫定的未婚夫先生感叹:“你还真有才!什么时候多了这重爱好?还有这烛台,你去盗墓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晚十点便开始变身的未婚妻桀桀的笑。他见怪不怪稳稳坐在窗边,随手拨了拨烛台,有点冷,四处望了望,果然整面的落地窗正瞪着狭长的眼鼓着凉风,他起身给人家合上了眼,顺便合上窗帘彻底隔绝了整个城市冷寂的目光。
最终,徐钦实现了留宿爬床的美梦,却整晚地做着噩梦——亏得梦中惊险连连的他还能配合着同床共枕的女人保持同样的挺尸睡姿。若真有睡梦守护神,大抵也能感叹一番:两人仿若少男少女因偶然事故同床而各踞一端的第一次,太辱没了浪漫的寝殿。不过,也算是相安无事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