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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的是丁老师,很严厉,发现姚珍珠左顾右盼,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姚珍珠赶紧坐端正,认认真真地听课。
偶尔,她的思维会不由自主地发散。
说起来,启明女子学堂真的和别的学堂不一样。
别的学堂姚珍珠没去过,瞧她是瞧过几眼的,小孩们学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东西,不是拼音,也不是符号一样的数字。
但,识字从拼音开始,遇到不认识的字,翻一翻字典就知道怎么念,太方便太简单了。
有那识过字的同学私底下嘀咕,说学堂教的字缺少笔画,正经的读书人不会认。
姚珍珠反驳:“我们能认不就得了?我觉得字的笔画越少越好记,好好的字弄那么多笔画做什么?我的姓名笔画多,我想过我起名一一一就好了,别人也会这样想。”
同学认为她说话有些许道理,却没被说服,坚持道:“笔画多的字才是正确的,笔画少的字是别字、错字,不应该学。”
许是丁老师听到她们争辩,下一堂语文课没有教拼音,反而讲起了文字的演变过程。
她把甲骨文、金文、说文和楷书写出来,问大家:“为何文字会不断变化?”
学生们各抒己见。
姚珍珠说:“哪个好记,人们就用哪个。谁会傻到用不好记的字?”
认为繁体字正确的同学迷惑了:“为何会这样?”
别的同学发言:“文字是表达工具。一句话口耳相传,少不得听错传错,写成字就人人能理解。”她举了例子,“临水镇的人说到‘钱’,‘钱’念第三声,隔壁镇的人说到‘钱’却念第二声。不同的地方,人们的口音不一样,字却是相通的。姚珍珠说得对,不好记、不好学的字,大家不爱学。”
丁老师没有表达观点,仅仅提出问题,鼓励大家思考。
大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亦有人被说服了,教室里很是热闹,到了下课也有人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讨论。
语文课有趣,将数学课对比得枯燥。
姚珍珠从“0-9”开始学习,知道百千万各是多少,万万又是多少。
老师会把学生叫到讲台上列数据:“你们看,这个人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一只手有五根手指……”
“我有六根手指!”有个同学笑嘻嘻地举起手,给大家看稀奇,“我爹娘不要我,把我送给别人养,我长大了爹娘又要我回家,让我嫁出去,他们拿彩礼。”
开学的第一天,大家就把这个天生六指的同学记住了。
有人疏远她,有人待她如常。
她学习进度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很聪明。
她希望留在学堂当老师。
虽然没有跟她讲过几句话,可姚珍珠相信她一定能如愿,毕竟她是那么努力。
“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两小时,一小时六十分,一分六十秒。”老师拿来机械钟和小型日晷仪。
钟滴滴答答地响,半个小时敲一次,让大家惊奇:“好精巧好稀奇的东西!”
日晷仪的表针随着日影变化。
有学生说冬天天黑早,夏天天黑晚。
“一年通常三百六十五天,分成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一个季节三个月,一年就是十二个月……”老师把一本日历挂在教室里,向大家讲述四季变化,教大家制作月历。
姚珍珠和别的同学被分作一组,将三月的月历做了出来,班级就此有了大家一起制作的月历,上面写着大家的姓名。
有人在月历上画了花儿、五角星,有人画小乌龟,涂上各种色彩。
“我们是永朝人,永朝有九个州,我们在南州。
“永朝约有七万万个人,住在南州的人超过五千万……
“学堂有五千多学生……”
“哇!七万万个人!”大家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多人?”
“哈哈,我还以为皇帝住在府城里呢!”
“实话说,我也觉得皇宫在府城。”
“皇帝用金扁担金锄头,嘻嘻……”
在学堂里学习,姚珍珠恍惚间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她不会忘记小时候下水玩,上树摘野果的美好经历,她自由自在地在山野中徜徉,想干什么干什么,快乐总是来得轻松容易。
然而童年也有不愿回想的记忆,爹娘要她干活,干不好就打她……
晃晃头,姚珍珠甩掉那些想起来就不高兴的东西,跟着老师学习扎马步、打拳。
每天一堂习武课,老师说表现好能习武。
武功学得一般能做巡逻护卫,学得好能做镖师,还能闯荡江湖,甚至当罗异司的玄衣卫。
女将军东方荷珠是习武出身的玄衣卫,与启明女子学堂关系匪浅。
目前她去到南州府城,要做统辖南州罗异司的镇靖使。
学堂里有人跟着将军去南州府城了,将军以后还会在学堂里选玄衣卫。
几乎每一天,姚珍珠都在进步,见识都比前一天多。
原来女人能做老师,每个月拿丰厚的工钱。
原来女人能当将军,横刀跃马征战沙场,得皇帝接见,受朝廷封赏。女人还能做仗剑走天下,一身潇洒,率性而为……
成亲不是必须经历的事,生孩子也不是女人天生的责任,老公孩子更不是女人所能拥有的一切。
二月上旬,姚珍珠在浴间清洗剪短的齐耳头发,拿干毛巾随便地擦了一把,跟周围的人说食堂哪位厨娘做饭好吃,哪位分饭的吝啬。
“咕咕!”
一只鸟儿飞来,在姚珍珠的头顶上盘旋一圈,落在她抬起来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管,竹管里藏着一张来自学堂大门的纸条。
“谁找你呀?”人们凑近。
有的好奇纸条内容,有的丝毫不关心纸条,悄悄向鸟伸手,立刻被啄了一口。
“好凶啊!”话这样说,仍然有人伸手,“让我摸一下,就一下,我轻轻地,绝不弄疼你,更不会弄乱你的羽毛。”
“啪啪——”
被鸟翅膀扇脸的人是谁咱不知道,反正不是姚珍珠。
纸条上有生字,姚珍珠照着上面的拼音念:“姚珍珠的丈夫要见她,不见请回信。”
丈夫?
姚珍珠愣了一下。
拨开脑海中的各种知识,她想起吴石头,才过去不到十天,与他有关的记忆却久远得像是过去了好几年。
来到学堂后,她便没有想过他,也没有想过婆家娘家,每天只有又学到新知识、食堂的饭真好吃、短发洗头梳头太省事了……
思忖几秒,姚珍珠请凶巴巴的鸟稍等,求助大家:“谁会写休书?”
且说吴石头被挡在启明女子学堂外,等得烦躁:“她怎么还没出来见我?让我进去找她!”
看门的理也不理他。
又等候了片刻,吴石头等来了姚珍珠请别人代笔,托鸟儿送来的一纸休书:“……今日姚珍珠决定将吴石头休弃,从此二人各奔前程,不再是夫妻……”
不识字的吴石头掏钱请看门的念休书,登时暴跳如雷:“臭婆娘敢休我!她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休弃我!只有我这个爷们才能休她!”
他要闯进学堂教训姚珍珠。
看门的拿着棍子出来,腰圆膀粗一女子,凶神恶煞地盯他:“你想闯学堂?”
“我……我没想闯,你别误会!”吴石头立刻缩了,“我只是想见我婆娘一面!”
“她不来就是不想见你,滚!”看门的说。
吴石头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灰溜溜地拿着休书滚了。
心里气不过,吴石头碰到人就哭诉婆娘翻了天。
“你婆娘翻天,我婆娘难道没有?”镇上卖猪肉的贩子说,“她进了破烂学堂里,男人不要了,孩子不顾了,我去找她,她还有脸跟我哭,说进到学堂就出不来,学堂是监牢……”
“老婆跑了可不行,咱们去衙门告学堂!”吴石头来学堂是为了喊姚珍珠回去忙春耕,他兄弟可不会帮他耕田种地。
两人商量,把不满老婆女儿跑去学堂的别人喊上,一块去县城请老爷做主。
县令还是去年那一位,听了他们诉说,说:
“那学堂给你们老婆女儿白吃白喝,你们这不是占大便宜了吗?
“再说,学堂说得非常清楚,入学即接受封闭式教育,不能随便出来。
“耐心地等吧,学堂不会把你们老婆孩子关一辈子,她们迟早出来。
“不说你们,本官的女儿也在学堂读书。
“本官没盼望女儿做将军,只盼着她明事理,省得以后嫁了人被婆家人欺负……”
吴石头等人被逐出衙门,灰心丧气地散了,各自回家。
官老爷都奈何不了启明女子学堂,还有谁奈何得了?
不知休书引起波折的姚珍珠心中安稳,把吴石头忘到脑后,一心一意地读书习武吃饭,想在月考取得一个好成绩。
教室里,她专心致志,对未来怀着美好的希冀。
无需嫁人生子,无需依靠谁,她自己就能昂首挺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窗外静静旁观的羲和与梁稚玉离开,把一层楼的所有班级一一看过,有的班级全是成年人,有的全是小孩。
梁稚玉只陪同不说话。
羲和走出教室外的长走廊,沉思了很久,看着梁稚玉说:“江山易改,风俗难移。扭转这尊卑有序、阶级森严的世道,更难于掀翻天庭和地府。”
梁稚玉说:“我修建学堂时心里想,做得多少是多少,反正我闲着,得找点事情做。”
“再加一个我吧。”羲和说,“世人无需我维护,唯独女孩什么都不懂,我不忍心看着她们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连天地是什么模样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