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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且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一半阳光一半黑暗。
一个十七八岁,古铜色的紧实肌肤,英武健壮的男孩子,在黑暗中,半蹲在小女孩身前。
男孩子仰着头,双手试探着前伸着,似乎是想尝试碰触与他近在咫尺的女孩。
男孩子的面前,是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女孩子。
一个极为干瘦,却站的极为笔直......甚至带有一丝倨傲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对着她,刘钰不能看见她的样貌及表情。
但是,刘钰却从这个背影,硬生生地瞧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这种古怪一时脑中思绪飞转,却没找到适合的词汇形容。
......沧桑。
一个词在她心中闪现。
她才猛然明悟,可还未等她讶异,心中为何会有这样的形容时,冷不防身后一股热意贴进后心。
她微微偏头,便瞧见一段洁白的衣领。
衣领纯净柔软,衬着一段玉质肌肤,她没想到,瞧着微凉的人竟也是个有热度的。
不过......
啧,他怎么今天穿的是白衣服?
这一段白色的衣袂,阳光下莹莹发光,在一片翠绿的树丛中格外显眼。
刘钰姿势不变,一手将那还在招摇发光的身躯掩到后面,她借势调整姿势,继续在隐蔽处听墙角。
“阿布日果,妹妹......”
......
“闭,嘴。”
女孩终于开口,声音竟如此嘶哑干瘪,不知怎地竟还有一丝艰涩。
“你、们、不要、在我这里,装、好、心。”
她站在阳光下,阴翳的一字一顿,每一个咬字都似无比困难,“人、心,都是黑的。我,不相信你们。”
刘钰怔愣。
这女孩就是阿布日果?
她在隐蔽处深深蹙起了眉。
村间巷尾的寂静中,阿布日果的话一字不漏的砸在男孩心中。
男孩依旧纯净的目光蒙上了一丝隐秘的沉重,“日果,你可以不相信我们。我理解你。”
他轻声道:
“但是,请你,烦请你,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能让你感受到温暖和幸福。”
“请相信我,我会一定会让你,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快乐而无忧虑。”
.......刘钰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这样的孩子,一般都是出了名的难以快乐。
果然,阿布日果闻言,不但没因几句拙朴的承诺感动,反而被激怒了。
她晃动了一下单薄的身躯,嗤笑道:
“让、我、快乐?你、们、人、就只会、说些、甜言、蜜语。这么多年了......骗了、他,难道还想骗我?”
刘钰,他?
男孩也略有疑惑,他知道从山中捡她回来的全过程,但并不知有什么‘他’,于是问道:
“他?日果,你从来没提过,他是谁......”
话音未落,阿布日果便朝他愤怒而沙哑地吼道,
“你不配知道他是谁!你们都不配!闭嘴!”
阿布日果身姿不再挺直,而是偏执狰狞的大幅度颤抖起来。
她愤怒仿佛触动了四周环境。
一声嘶吼竟带起了周身的一卷山风,打着转骤然吹过他们身边,风声中似有哭音。
......
没待刘钰眨眼的刹那,便听那边又是一声‘哗啦啦’。
她定睛一看,便见那个女孩,背对着她开始冷笑,并猛地拨开男孩。
“好啊,你、们、都、说、要让我、快乐,都说、可以、为、了、我做、任、何。”
“那么,我、试试、看啊......”
她一步步走到男孩身后,站在一堆还未完工的木工作品前,缓缓弯下身去,在男孩的视线中,拿起立在一旁的木斧子。
又在他的目光下,慢慢举了起来。
“我、记得、这是、你、这几个月来,瞒着、众、人,独、自、一点、点做的吧。”
男孩见此,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下意识低呼:
“不要!”
可与此同时,女孩的斧子已经毫不犹豫的挥下。
女孩虽然年纪幼小,但手下力道极猛,速度极快,只听得几声连续地、重重的木料碎裂之声。
那堆叠在隐蔽处的,已成小山的木料作品便碎为一堆木块,看不清原有形状。
待面前已成一堆破烂碎木片,那女孩才停住了手,握住斧子的那只手僵硬的垂落了下来。
而男孩,只在她挥下第一下斧子之时,微微上前了一步。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直到面前的木制作品全部化为湮泥,都生生地将自己定在了原地。
刘钰眼尖,她分明看到,这阳光硬朗的大男孩红了眼眶,死死地盯住那一地残骸,眼中却并没有愤怒。
甚至转至阿布日果时,如春风般和煦中,暗自压抑了一份悲切。
刘钰知道,那是心疼。
对眼前女孩,无边际包容与善意的心疼。
但是,几个月的心血,一朝被人摧毁,这男孩竟然还能忍住不制止不发怒,果真好耐性啊。
刘钰挑眉。
随即,她便抿起唇,这种明显的善意,这个如此敏感的阿布日果,不可能没有察觉。
从其他村民口中得知,这个如今叫阿布日果的女孩,是一年前才被捡回来的。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
想及此,刘钰微松紧蹙的眉。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所谓‘半大’之时。
何谓‘半大’?
是指身体稚嫩,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拿捏;
但心思成长飞快,已经出具性格特征。
也许,这样的孩子,这个年纪有不堪回首的经历......
她抬头,目光在阿布日果稚嫩却泛着冷意的背影上,留驻一瞬。
唉。
若想融化这块幼小的寒冰,只能靠那人心独有的‘热’了。
但是,要什么程度的‘热’才能感化呢?
这个艰难漫长的过程,有多少人才能向承诺的那样,源源不断的提供给她呢?
......
她回过身,背靠着墙,将手里捡回来的一页页练习册稍作规整,放在墙边。
并随手捡了块石头,轻轻压了上去。
对身后一直乖乖站着的林淳道,默默一挥手。
二人便静悄悄地离去了。
.
因在路上偷听孩子们闹别扭的墙角,而耽搁了些许时间。
他们到达已经天色大黑,原以为圣火已经快要燃起了。
却没想到,到达广场时,圣火坛还安安静静的坐落在原地,巨大的木制坛基在周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中,黑沉若一只巨兽。
远离圣火台,却燃起几只零星火把。
火把下,只有十几个村民一脸愁容的站在外围。
刘钰与林淳道相视一眼,不知是何情况。
“姑娘、先生,你们来了!”
刘钰闻声望去,依稀得见圣火坛另一边,有一个彩色裙影一闪。
还未等看清说话人面容,火光闪烁间,那人出现在面前。
刘钰心中还未等纳闷一声,好快,这人怎么来的?
便见那人摇晃着一头银光烁烁的头饰,上前焦急的说道:
“你们可算来了,我差点就要派人去找你们啦!”
刘钰惊讶道:“不好意思,路上贪看村中风景,耽搁了会。不过,为何这个时间了,人还这样少?”
她自然知道有不少人已经被抽调上山,连夜赶建山庙了。却不知现如今村中只剩下这么些人吗?
“唉,是的。”那人正是阿库纱红,她在这个如此盛大的节日,仍着着昨日的彩色布裙。
她道:“刚才又出了点小事,村长带着剩下的汉子全都上了山了。今日圣火,只能是我们来点燃了。”
“又去了?”刘钰十分讶异。
这回,她实在是有些不理解了。
祝火节本是他们最为重要的节日,在罗罗族文化中,它将预示着本族新的一年中,能否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而祝火节中最为重要的环节,便是在本族大巫测算出的吉时吉日,将众人历时多日搭建的圣火在圣火台上点燃,如此再令大巫,通过查看圣火的火焰情况,来拟定未来一年的全族的势运大事。
涉及族运大事,没有哪一代族人会冒险违背,谁知道是否会得罪火神,遭了天谴呢?
其实,此事之重要,从本作息规整的白川村村民,全体不眠不休的彻夜的做节前准备,便可知晓。
并且,她还有一个之前就压在心底的疑问。
山上正在修建的大庙是什么庙?为何如此重要?
竟然令村长在如此重大的节日前,将男丁人手尽数抽调,哪怕冒着祝火节人手不够,准备不齐全,很可能节日出差的风险,也要执意去修葺一座,连村民都不知道供奉的哪位神明的庙宇?
甚至,今日都不能等着大家将节日参加完......真的这么赶时间?
饶是她此刻有许多疑惑,但看着眼前阿库沙红抿着唇,眼中珠光泫然,芙蓉轻颤的面孔,也不能多说什么。
她只得问道:“那现在,为何不点燃圣火,莫非还没到时间?”
阿库纱红苦笑一声,道:“不,是出了点小状况,现在圣火点不燃。”
“什么?可查到原因了吗?”
“嗯。”阿库纱红微微颔首,“已经查到了。不知为何,明明这两天没有雨,但圣火坛竟然湿了中间的一部分木柴......这么多年,这是头一回。如今已经将最后一波人派出去,加紧收集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