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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刺史徐璆早已准备好举劾书,原本对于是否面呈天子尚存些顾虑,见天子发怒,才果断掏了出来。
刘宏接过帛书打开,只见其中罗列着张忠的几条罪状。
“……
一、因势放滥,得赃愈亿……
二、夺人家财,草菅人命……
三、以权谋私,滥征课税……
……”
这举劾书中还详细列出了一些证据,条条款款,让人触目惊心。
如果仅仅是贪污也就罢了,最令刘宏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张忠竟然以加征税收的方式迫使百姓破产,然后将其田产变相转卖给当地豪强,再从豪强那里获得报酬。
其中涉及到的户口数以千计,间接的人命不下数十。
刘宏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张忠特有的操作,还是天下各州郡都在这么干。
如果这是地方官府的常规操作的话,那就说明大汉真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了。
因为地方官吏全都与豪强勾连在一起,哪里还有百姓的生存空间,哪里又有大汉朝廷的威望存在?
这是在挖大汉社稷的根啊!
“汝所举之罪可全部核实?”刘宏问。
徐璆见刘宏神情淡然,竟不似先前那般发怒,有些意外和失望,答话语气反而更坚定了些。
“臣敢以性命担保,绝无虚假之处,臣可与张忠当面对质。”
刘宏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徐璆有些着急,待要继续说话,被刘陶拉了拉衣袖止住。
刘陶更为了解刘宏,知道天子此时正处于思索状态。
刘宏的确在思考,该如何处理张忠,权衡着不同程度的处理方式的利弊。
片刻之后,他心中有了决定。
“徐刺史,明日与朕一同前往太守府面见张忠如何?”
“唯。”徐璆心中又再次泛起了希望。
翌日。
刘宏先差人去知会王越,告之自己决定入太守府之事,令王越先做好安排。
不想王越却很快来见刘宏。
“陛下,文优先生查出诬告黄汉升之人竟与一股神秘势力‘太平道’有关,越前来请示陛下,该作何处理?”
“什么?太平道?你没弄错?”
刘宏一愣,他实在没想到黄忠之事竟然还能牵扯到太平道。
王越和李儒觉得太平道神秘,刘宏却清楚得很,这太平道就是黄巾军的前身啊。
按黄巾的口号算,其正式叛乱在甲子年,距离现在还有五年多,竟然这时候已经有太平道在南阳活动了?难不成张角这么早就已经开始策划造反了?
貌似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刘宏忙让王越仔细讲述相关细节。
原来,王越和李儒到南阳之后,将所有绣衣卫散布在各处查探消息,黄忠当初购买人参的那个药店自然是一个重要监控点。
昨晚,监控药店的绣衣卫发现,药店内有人星夜出城。
这一异常情况很快被报告给了李儒,李儒当即让王越带人跟踪出城之人,却发现与其碰头者竟是诬告黄忠的那伙人。
王越毫不客气地将之全部抓了起来。
经过分开审问得知,那些人竟与一股神秘势力“太平道”有关。
诬告黄忠的贼人头领名叫孙夏,宛县本地人,数年前就已加入太平道,成为在宛县活动的小头目。
此时的太平道以发展道众为主,多以符水治病之类的手段蛊惑人心、拉人入伙。孙夏平时干的也是这事。
有一回,孙夏遇到黄忠带着儿子黄叙四处求医问药,于是看到机会,就与平常一样上去搭话,言说自己能救治黄叙。
黄忠一直求医无果,早已近乎饥不择食,听说这人有救治之法,自然不介意一试。
符水治病只是骗人的手段而已,怎可能真的治好黄叙,结果自然是毫无效果。
本来事情到此就已结束,黄忠不信太平道的手段,太平道也不会胡乱纠缠、节外生枝,谁知此次交集让孙夏盯上了黄忠。
原因是孙夏看中了黄忠本人——他打听到黄忠是个射术惊人的猎户,还身怀非凡武艺,于是动了将黄忠拉进太平道的心思。
太平道内部也有一套举荐人才的奖励制度,如果能将黄忠拉进去,孙夏能得到很大好处。
可无论孙夏如何拉拢黄忠,黄忠始终不为所动,黄忠最大的愿望只是治好儿子的病症。
孙夏也知道这一点,就从这点入手。
恰好宛城内有家药店的掌柜也是太平道众,而且药店内有一只镇店之宝——百年人参。
百年人参虽然不一定能治好黄叙的病,但可以用来调养身体,补充元气,这对黄叙也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百年人参价高,黄忠肯定买不起。
孙夏找到黄忠,说只要黄忠加入太平道,他就将百年人参拿来送给黄忠。
由于黄忠失去了对太平道的信任,又清楚人参并不能完全救治好儿子,自然不愿意为了一只人参而委身于一个意图不明的太平道。
孙夏再一次铩羽而归。
又过了些时日,孙夏突然得到消息,黄忠竟然去药店买走了那只人参。
孙夏傻眼了,他想不通黄忠为何突然有钱了,要知道那只人参售价二十金啊,黄忠即使将其家中田地房屋全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
不过孙夏依然未放弃对黄忠的追求,他再次找到黄忠,对黄忠说人参不足以治好黄叙,但现在有一个机会,太平道将有大人物要来南阳。
那大人物精通医术,他愿意将黄忠引荐给那位大人物,只要黄忠取得了那人的信任,黄叙的病不在话下。
可黄忠早已厌倦了孙夏的纠缠,而且他已经准备应诏前往雒阳了,有天子的许诺,儿子的病大有希望,又哪里需要求助于不靠谱的太平道呢。
黄忠不愿虚与委蛇,孙夏不甘罢休,两方就此从言语相争升级成了肢体冲突。
孙夏一方虽然人多,却哪里是黄忠对手,就此吃了大亏。
孙夏回去后忿忿不平,生了恶意。
他与药店掌柜商议,前往太守府诬告黄忠抢夺人参并杀伤人命。
太守张忠本与太平道有所往来,当即令人将黄忠抓捕下狱。
……
听王越讲完,刘宏觉得有些好笑,这太平道竟然还和他抢起人才来了,果然所图甚大啊。
“可查出那张忠与太平道有何关系,是否有加入太平道?”刘宏问王越。
王越道:“据孙夏所说,张太守喜好符图谶纬之术,太平道投其所好,又时常以财物打点,由此两方过从甚密。至于张太守是否加入太平道,越尚不知。”
“那孙夏所说大人物是谁?”
“孙夏也不知其姓名,只知此人号为‘神上使’,是受太平道魁首大贤良师之命前来荆州的。”
“神上使——”刘宏喃喃念道,他对这名号有些印象,应该是张曼成吧?
张曼成在黄巾叛乱之初,是南阳黄巾军的首领,应该没错了。
这时,王越又说起一事。
“越听孙夏提到,太平道有一支精锐教徒盘踞在西鄂精山扮作山贼,囤积物资,至少有数百人。我等是否需要派人前往探查?”
刘宏眯了眯眼,心思电转。
“汝等可向孙夏表露身份?”
“不曾。”王越道,“我曾告知孙夏,说我等均是黄汉升好友,专为解救黄汉升而来。孙夏并无怀疑。”
“如此甚好。”刘宏道,“汝等暂时不用理会太平道之事,朕自有安排。那孙夏等人也不必过于为难,先关着,待我等离开南阳,再行释放。”
“越明白。”
刘宏又吩咐道:“朕将扮作荆州刺史随从,入城前往太守府,汝先去安排一二。”
“唯。越即往安排。”王越告辞刘宏,匆匆而去。
……
南阳太守府。
太守张忠正与两名舞姬调笑作乐,却瞥见其管家又在门口晃悠。
张忠怒斥道:“不是说了吗?没事别来烦我。”
管家举起手中的两支名刺,在门口欠着身子道:“主公,荆州刺史与侍御史刘陶联袂前来拜访,说是有公事与主公商议。”
“能有何公事,又是与那猎户说情的吧?”
张忠边说边挥手示意舞姬先行退下,然后从管家手中接过名刺,见上面果然写着徐璆和刘陶的名字。
“这倒奇了,昨日那刘陶遣人来交涉,今日又多了个徐璆。汝确定那猎户无甚背景?”
“我让人查过,那猎户的确是普通百姓,与荆州几支黄氏大族无任何关系。”管家肯定地答道,“而且如若其背景不凡,也不至于连给其子治病的门路都没有。”
“嗯,有道理。”张忠点头,“这么说,侍御史也好,刺史也好,都是冲着我来的?是为了借此猎户之事试探于我,还是为了在我身上刷名望?”
“要不,主公将那猎户给放了?”管家建议道。
张忠冷哼一声,“放什么放?那不是显得我怕了他们?即使我将那猎户处死,他们又能奈我何?”
“那这二人主公要不要见?”
“不见!小小六百石,有什么好见的。”张忠越发不耐烦起来。
“可要是他们因此怀恨在心,上奏诬陷主公该当如何?”管家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侍御史与刺史可都是能够上达天听的。”
“哈哈!”张忠不屑一笑,“那又如何?当今天子是我表弟,皇太后是我姨母,只要我不犯谋反之罪,谁也奈何不得我!”
“是么?”突然,门外有人接话道。
“谁?”
张忠怒喝的同时,扭头看向门口。
他这才发现门口竟然站着好几人,当先两人中,有一人他认识,正是荆州刺史徐璆。
张忠大怒道:“徐孟玉,汝好大胆,竟敢带人私闯我太守府后宅,信不信我以谋反罪取你项上人头!”
徐璆隐晦地看了侧后方一眼,见那人毫无反应,他只得答道:“张太守,要见你一面何其难也。”
“不管你有何事,先给某滚出去。”张忠丝毫不给他面子,向外面呼喊道,“来人!”
“张太守不必呼喊,外面无人能进来了。”与徐璆并立的刘陶说道。
“你又是何人?”张忠并不认识刘陶。
“侍御史刘陶。”刘陶浅笑道,“陶昨日曾遣人来此,求张太守帮个小忙,可惜未能如愿,我今日只好亲自来了。”
“汝为那猎户而来?”张忠问。
“是,也不是。”刘陶缓缓道。
张忠再次失去耐心,恨恨道:“不管汝是也不是,我现在就答复于你,我不仅不会释放那猎户,还要将其斩首示众!”
刘陶皱了皱眉,“汝身为一郡长官,就如此草菅人命?”
“那人谋财害命,身犯死罪,某为南阳太守,斩之理所应当,何来草菅人命?”张忠嘴角一撇,面露不屑之色,“再说,我高兴杀之,不高兴亦可杀之,汝能奈我何?”
“好一个高兴杀之,不高兴亦杀之,汝就是这么当太守的?”站在徐璆与刘陶身后的刘宏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
张忠听出来这就是最开始说话那人,见刘宏站在后面,还以为是普通护卫,也未细看,当即呵斥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
“张太守好大的派头!”
刘宏索性从刘陶身后走了出来。
张忠一愣,刘宏的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盯着刘宏看了看,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有点面熟。
或许是太久未见到刘宏,也或许是刘宏近段时间气质有所变化,更兼张忠想不到天子会来南阳,所以张忠一时未认出刘宏来。
“怎么?方才还说朕是你表弟,现在怎么就不认得了?莫非你是假冒的?”刘宏戏谑道。
“汝是表弟——不,皇帝陛下?”张忠满脸茫然,呆立原地,似乎不敢确定。
刘宏没理会他,径直向屋内走去。
经过张忠身边时,他指着那个管家,道:“将此人先带下去。”
很快后面有绣衣卫将管家带走了。
刘宏走到屋内主位上坐下,其余人等也随之鱼贯而入,站立各方。
偌大的厅堂顿时显得满满当当。
“太守表哥,不介意朕坐了你的位子吧?”刘宏皮笑肉不笑。
张忠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快步到刘宏面前,以君臣之礼参拜:“臣忠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安!”
“有你这无法无天的表哥在,朕可安不起来。”刘宏丝毫不给面子。
张忠面色泛白,强打精神道:“下臣不知陛下驾临南阳——”
“免了!”刘宏抬高声音,打断了张忠的话,“客套话就免了,今日也休谈交情。”
“朕先问你,张太守,汝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