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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花船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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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河上,此时并排停着两艘巨大的楼船,中间搭了过人的天桥。入夜后,灯火辉煌,一片绚丽,映照的汴河美若仙境。悦耳乐声从船中隐约传来,更多缥缈韵味。

    岸边挤满了人,都是上不了船,瞧热闹的。精明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高声叫卖,此起彼伏。不时有豪阔的马车行来,下了车,亮出请柬,自有小船接了送到大船上。

    皇帝一副民间富豪的打扮,团领长衫,镶金腰带,坠着精致的白玉佩,手里抓着一柄折扇,贵气逼人。

    在他一侧,陈景元却是士子澜衫,宽袍大袖,洒脱不羁。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却是时下士子的打扮。别人佩剑是装饰,他的可是杀人剑。

    六千万贯这个数字,煎熬了皇帝两天两夜,终于耐不住偷偷和陈景元溜出皇宫,他要亲眼看看六千万贯,是怎么被这些豪商一掷万金给掷出来的。

    刚在大船上站定,耳边忽的传来婉转歌声。

    吹破残阳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

    只因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唱的是柳三变的小词。赵祯神情淡淡,似是不屑。心道,还是那般,伤春悲秋、情情爱爱,于国何益?终难大用。遂迈步往舱中去,行至门口,却见曹佾正在门边迎客。

    曹佾见着皇帝赵祯,吓了一跳。怎么皇帝跑出宫来了?慌忙过来参见。还好机灵,没有叫破皇帝身份。

    “曹二见过黄大官人。”曹佾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皇帝差点闪了一个趔趄,瞪眼看着小舅子给他安了一个黄大官人。黄大官人就黄大官人吧,算他懂事儿,没有叫破。

    曹佾弓着身走在侧面引路,余光偷瞧一边的陈景元。陈景元似有所觉,冷冷的看了曹佾一眼,让曹佾一惊,浑身发凉,好厉害。心无旁骛引着皇帝来到了一间宽阔的舱室。

    “臣曹佾拜见官家。”曹佾重新拜见。

    “平身吧。”赵祯坐下,一挥手让曹佾起身,又问道,“有多少大商人上了船?”

    “回官家,已有一百多名各地商人上船,明确有意向购入股份的有八十九人。”曹佾回道。

    “岂不是人多股少?如何发卖?”皇帝不解。

    “每股底价一百万贯,五股一包,现场竞价,价高者得。”

    “如此说来,收益甚至多过六千万贯?”皇帝又被震了一回。

    “正是如此。”曹佾胸有成竹。

    皇帝不说话了,脸色阴晴不定,让曹佾看得心中惴惴,直以为哪里说错了话,更是小心谨慎起来。

    曹佾哪里知道皇帝想起了于飞,正在心中感叹。一块香皂,一壶果酒,竟是搅起了风云,引得天下豪商争相购买,挥金如土。

    皇帝很清楚,如今东京城中,九品玉堂春名声大噪。市面儿上的四品玉堂春售价已经超过百贯一坛,最低等的九品玉堂春,也是售价八百文。

    东京一地,一个月的收益已经超过四十万贯。此仅是果酒盈利,如果再加上商税,那收益就更多了。如今,六成股份拍卖,更加超过六千万贯,让赵祯如何不震惊?这已经超过了国家赋税。

    而这一切,是自己的儿子带来的。昨日之前,儿子还是他的骄傲;昨日之后,却开始让他感到忧虑。

    身在皇家,有些事却是由不得他不慎重。皇后若是真的产下嫡子,于飞越是才能卓著,那就越发的危险。好在还有时间,他可以从容布置,消弭隐患。

    外面大会已经开始。楼船的前甲板上,布置出了一个会场,坐下数百人没有问题,毕竟是运兵的战船,甲板阔大。

    第一轮已经过去,争抢不算激烈,以六百二十万贯被开封豪商拿下。第二轮已经开始有了火气,争抢正在升级。

    皇帝所在的房间正对着甲板,可以清晰的看到、听到甲板上的拍卖。面色平淡,旁观着群狼争食一般的场面。

    “六百万。”

    “六百二十万。”

    “六百五十万。”

    “六百六十万。”

    加码,噌噌的加码。陈景元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受不了啦,那酒水到底有多大的利益,值得这些人一掷万金?

    他当然饮酒,也饮过一品玉堂春,味道是不错,酒液清亮,带着果子的清香。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壶酒,就让这些商人疯狂了。

    拍卖一直在进行,皇帝已经无心再看下去。这些个商人,一个个都财大气粗,比他这个皇帝还有钱。这个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口含天宪的帝王。

    从他亲政,就一直处在没钱的尴尬之中。养兵花去了一大半,养官又花去了剩下的一小半。想想自己,连吃个海鲜都能受到言官的弹劾,宫里用度一减再减,皇后都亲自养蚕织锦啦。

    说起来,满眼都是泪啊。皇帝被打击的伤痕累累,神疲力乏,匆匆下船回宫了。一轮圆月,洒下漫天的清辉,对楼船上高低起伏的叫价声无动于衷。

    这里是名利场,也是销金窟。大大小小的花魁,都是东京城叫得上字号的名伶。莺莺燕燕、各擅胜场,能被请上这条巨大的花船,就是她们的荣耀,身价都要翻着跟头的上涨。

    等到那边结束,就轮到她们上场了。阿芷就在一群衣着鲜艳的花魁当中,一身白衣很是显眼。她今晚的任务就是表演一出飞天舞,对这个任务她充满自信,定能博得一个满堂彩。

    她看见了那个富贵闲人赵宗咏,他也在拍卖的场中,不过从不叫价,只是看着。优雅如故,慵懒如故,疏离如故。就仿佛不是在人声鼎沸的拍卖场,而是独立在幽谷山巅一般。

    赵宗咏是宗室,自不难从曹佾那里要到请柬。但他上船,却不是为了股权拍买,而是要见一个人。借着拍卖会的掩护,才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果酒股权拍卖的热烈程度,大出赵宗咏意料。他真的没有想到果酒能引动天下豪商争抢,早知如此,应当参一脚才对。他现在如此辛苦奔忙为了什么,还不是挖空心思的筹措钱财?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赵宗咏要见的这人,名叫杜升,明面上是河东路经营熟矾的大商人,但实际上却是汝南王府聚敛钱财的爪牙。

    杜升的营生,就是从晋州官营矿场购买生矾,煎炼成熟矾,运至京城出售。本来买卖做的十分红火,每年向王府输送的收益可达六十万贯之多。

    但最近出了大纰漏,却是河东路转运使司看上了这门买卖。都转运使明镐上书朝廷,建议成立官营炼矾务,并收回民营炼矾工场的承包权。

    朝廷准了明镐的奏章,下诏“煎矾锅镬家事纳官,今后更不衷私重煎,只令晋州炼矾务一面重煎,收办课利。”晋州炼矾务垄断了炼矾业。

    杜升此次进京,正是为了寻求王府的帮助。

    赵宗咏站在船舷边上,向着远处眺望,心里却在想着香皂之事。明镐此举,定是受到了香皂发卖的启发,也学着来了一手,成立了一个炼矾务,官营垄断炼矾,再批发给各个商家进行销售。

    真正能点石成金的高人,在皇宫里藏着呢。赵宗咏自嘲的笑笑,他也曾自负敛财的本事,更被父亲倚为臂膀。但与宫中之人相比,不啻云泥之别啊。

    “杜升,此事不难。回去准备下,进京告御状。”赵宗咏说道。

    “告御状?”杜升不解。

    “你等承揽炼矾,与晋州官府签有契书。如今收回炼矾工场,是为失信,自要告状。”赵宗咏解释了一下,但杜升还是疑惑。

    赵宗咏却不再说话,转头走了。杜升想半天也想不明白公子的策略,只得一跺脚,迅速的下船而去,消失在黑夜里。

    距离楼船大约百丈远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小船。楼船的光照不到这里,只能隐约听到乐声传来。秦红英盘腿坐在船头,身旁放着一柄剑,剑鞘乌黑。

    她是跟着赵宗咏来的。秦红英不知道赵宗咏在等什么人,但深信,他是在等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还是年前的一天夜里,秦红英潜入汝南王府准备行刺,为家人报仇。凭着高深的武功,轻松避开值守的护卫,探入了后院。正在寻找要紧人物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间房中传出怒骂声。

    潜近了细听,才知道是汝南郡王赵允让,因为丢失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大发雷霆。而跪在赵允让面前的,正是赵宗咏。

    “发动所有暗卫,必须找回名册。”赵允让凶狠的命令道。

    “大人请放心,孩儿定竭尽全力找回名册。”赵宗咏道。

    “哼,看在往日辛苦的份上,此次之过暂且记下。若找不回名册,你知道会怎样。”赵允让缓和了语气,疲累的靠在矮榻上。

    “孩儿已经查到,是府中侍卫田璋在外赌钱,被人拿住手脚。里外配合,盗走名册。”赵宗咏说道。

    “该死的田璋。”赵允让恨恨的说道,他不关心田璋的死活,想必落在儿子的手中,也是生不如死。“可查到是什么人盗走名册?”

    “据田璋交代,盗走名册之人,乃是兴庆赌坊的管事姚七。孩儿立即带人去了兴庆赌坊,但已空无一人。”赵宗咏回道。

    秦红英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继续刺杀行动,悄悄的顺着来路退出了王府。汝南王府定是丢失了要紧的名册,看他们紧张的模样,怕是关乎生死。

    她要找到这件东西,让汝南王府万劫不复。

    正想着,却看见一条小船向着她划过来,船头站着一人,正是陈景元。陈景元送了皇帝回宫,二次返回这里与秦红英会合。

    他不放心秦红英。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骗不了自己。时隔十年再次见到秦红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避如蛇蝎,除了怜惜,更多却是惊喜。

    “景元,你来了。”秦红英娇声道,很是欣喜。

    “我是你师傅。”陈景元无力的说道。

    “好吧。”秦红英笑的妩媚,这对白都成了两人的逗趣,每次见面,都要纠缠上一个回合。

    “可有发现什么?”陈景元转移话题,问道。

    “在这里能有什么发现。”秦红英伸手抓住陈景元的衣袖,坐在他身边。

    “嗯?”陈景元一愣,“那为何还在这里?”

    “等你啊。”秦红英一副理所当然,陈景元觉得思绪凌乱了。

    王怀举踏上福宁殿的台阶,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人就像是月亮啊,有圆有缺。最得意的时候,往往就是倒霉之时。

    他在皇城司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四年。也许是长久的太平,让他的心懈怠了。宫中连连发生大事,但是他的处断太粗糙了。终于惹恼了皇帝,被打发了去守皇陵。

    好在皇帝还是很念情分的,又把他召回来了。王怀举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地办几件大案,让皇帝看到自己的价值。王怀举知道,作为一名内侍,没有了价值,也就没有了生命。

    皇城司有权随时向皇帝奏报,不论多晚。他不再耽搁,跨步进了福宁殿。皇帝没有休息,一个人坐在桌案后面批阅着奏折。

    “官家,”王怀举行了礼,见皇帝不言语,直接说道,“近日,东京城香皂销量大减,民心惶惶。”

    “嗯?”皇帝没有听明白,销量大减和民心惶惶有关系吗?

    “街面儿有人散布谣言,说是香皂可以引发痘疮,以致”王怀举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暴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大胆。”皇帝大喝了一声,吓的王怀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帝之怒,却不是因为王怀举,也不是有人竟敢拿他的女儿造谣,而是因为有人竟敢煽动民心。

    民心,不可捉摸,却威力巨大,煽动民心最是皇家大忌,不啻于谋逆。对皇帝来说,凡鼓动民意者,皆是其心可诛。

    皇帝眨眼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有人眼热香皂买卖,利用贵妃张氏的说辞传播谣言,将女儿染病的因由,栽到了香皂上。

    世人畏痘疮如恶魔,如何会不慌乱?香皂滞销,背后之人自可上下其手,将发卖权夺去,再设计平息事态,香皂自然可以重新发卖。好手段啊,好算计,名利双收啊。

    “可查到是何人造谣?”皇帝冷静了一下,问道。

    “回官家,皇城司已抓了四五十人,经审讯,皆是跟风鼓噪,还没有查到源头。”王怀举低头回道。

    “嗯。”皇帝明白,东京城人口百万,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更多,想要找到散布谣言的源头,怕是不容易。

    不过此事,却是影响了香皂的销量。这可都是皇帝的钱,而且不是小数目,耽搁一天都让皇帝心疼。想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解决的法子,一时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