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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的小轩窗内,细细碎碎的阳光倾洒而下,嫩柳在树梢争先恐后地冒出,几声雀鸟的啼叫点缀着这恬静的春色。
安陵容坐在窗前,抬眸失神地看着翩然飞过的蝴蝶,手中的书正翻到一半,纤细的手腕垂落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一般,只穿了单衣的身形瘦弱而单薄,笼罩在一片眩目的阳光里。
皇上一进来就看见安陵容呆呆地坐着,没让人出声惊扰,独自一人走上前:“容儿,怡亲王已经到江浙一带了,很快就会找到你父亲,别担心。”他握住安陵容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父亲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臣妾实在忧心。”安陵容眼中又慢慢浮上泪来,心中酸楚不已。父亲历经前世艰辛,好不容易能重来一世,却又陷入生死难料的境地,她的母亲已经离世,若再没了父亲,此生她便没有了至亲之人。
这般想着,安陵容又止不住泪流,依偎进皇上怀里低声悲泣。
短短半个月,眼看着她消瘦下去,皇上也是心疼得很,却也无言劝说。此事牵扯重大,并非只涉及盐务,只看如今查到的内容,便知其中定有敦亲王的手笔,如此,便难办了,只好寄托于老十三能先救出安比槐,若不能,怕是只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敦亲王,是该好好想想该怎么料理他了。皇上微微眯起眼睛,揽住了安陵容瘦弱的肩膀。
“听闻皇上这半个月又没进后宫,你这皇后当得实在是失职。”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皇后,将喝完的药碗递给站在一旁的沈眉庄,“如今有惠嫔和敬妃帮你料理六宫事务,你除了费心照顾六阿哥之外,也就只有皇上的事能让你多忧心一些。”
“皇上这阵子忙于朝政,闲时多去容嫔宫里,为着她父亲的事情,皇上没时间也没心情召幸其他嫔妃,臣妾也劝过皇上,只是皇上他……”皇后皱眉轻叹,“好在还有莞嫔时时侍奉在养心殿,能够让皇上宽心一二。”
太后眉头不见舒展:“说起莞嫔,哀家怎么听闻前阵子墩亲王请封一事,是莞嫔劝的皇上?”见皇后点头,复又沉下脸来,“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妃嫔之身干预朝政。”
“太后,莞嫔她……”沈眉庄一听就慌了神。
“莞嫔并非干政,只是在和皇上谈论家事时说了一两句。”皇后苦心为甄嬛辩解,“那日敦亲王上奏请求追封温僖贵妃为贵太妃,皇上大怒,苏培盛劝说不住,便请了莞嫔过去,为平息皇上怒火,她也只是尽心竭力为皇上排忧解难而已。莞嫔向来懂事,自然知道后宫不能干政的道理,断不会明知故犯,还请太后明鉴。”
沈眉庄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太后,莞嫔绝不敢行干政之事。追封太妃一事,说到底是后宫之事,莞嫔为求皇上息怒才略说一二,若说朝政,她是断断不敢妄言的,臣妾可以为她担保。”她后退半步,掀衣跪下。
“纵使她无意于朝政大事,也不意味着她没有私心。”太后冷哼着说道。
沈眉庄抬头看向太后,急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太后,纵有私心,莞嫔也该对着皇上才是。皇上总忧心于朝政,这半月以来更是废寝忘食,人都熬瘦了,莞嫔得幸服侍皇上左右,便是有私心,也都是为了皇上。”
太后沉吟半晌,才点点头:“这点私心倒是人之常情。”顿了顿,她又对着沈眉庄说道,“你这孩子也是,心思该放点在皇帝身上,年纪轻轻的,成天跟哀家在一起,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说着,又让她起身。
沈眉庄松了口气,温婉地笑笑:“太后这样说到像是臣妾故意亲近太后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的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应孝敬太后才是,二来众位妹妹伺候的皇上都很好,臣妾本就不擅长打扮,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呢,只盼着太后哪日得空,指点了臣妾便罢了。”看着太后展眉露出笑容,沈眉庄又看向皇后,说道,“三来,皇后娘娘信任臣妾,让臣妾帮着料理六宫事务,实在分身乏术,怕是也伺候不好皇上。”
“你这孩子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太后看向沈眉庄,眼中满是慈爱的笑意,“皇后,若是近来身子好些了,就让惠嫔歇歇,别这么辛苦,哀家看她都清瘦了。”
皇后却是露出了三分愁容:“臣妾身子是好些了,只是六阿哥却不大好。”她满脸忧色,“眼看着六阿哥就要十五个月了,走路倒是顺当了不少,就是这开口说话实在是慢,到现在连阿玛都还不会喊。臣妾日夜忧心,焚香祈祷,就怕出什么意外。”
“有些孩子就是开口晚,这是常有的事,皇后不必过于担心。”太后闻言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如今是哪位太医负责照顾六阿哥?”
“章弥临走前,举荐了太医院的温实初照顾六阿哥。”皇后回答道,“温太医虽年轻,但医术的确了得,时疫收尾肃清之事是他牵头完成的,皇上还曾对他大加赞赏。”
太后点了点头,用药过后的困劲涌了上来。
见太后乏了,皇后和沈眉庄便也起身告退了,才刚走出寿康宫,皇后就喊住了沈眉庄:“惠嫔,下个月初七是恭定公主的生辰,这是她在宫里的第一个生辰,到时候敦亲王福晋和诸位命妇都会进宫,你要好好操办起来,别失了皇家颜面。”
沈眉庄正准备去碎玉轩,闻得此言,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是,臣妾知道了。”
皇后看着沈眉庄忧心看向碎玉轩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扶着剪秋的手坐上回景仁宫的轿撵。
宝华殿里,安陵容虔诚地上了三炷香,又将这几日亲手抄写的佛经送去烧了。
“娘娘,今日的香烧得极好,三头平齐,是平安的好意头。”翠音笑着说道,“安大人必定平安顺遂,安然无恙。”
安陵容听着舒心了一些,露出了一丝笑容,一抬头却是看见了流朱和菊青。
“请容嫔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两人齐齐行礼问安。
“今日怎么得空来宝华殿?”安陵容被翠音的吉祥话说得心情好了些,顺口就问了一句。
流朱犹豫了一下,讨巧地笑着说道:“我家娘娘抄了好些平安经,让奴婢拿来宝华殿烧了,为安大人祈福。”她看了眼安陵容的神色,斟酌着说,“我家娘娘心里还是牵挂着您的,时常和奴婢们说起您,只是近来皇上国事烦忧,我家娘娘日日都要去养心殿侍奉,等过后得空了,一定去看望娘娘。”
安陵容看着篮子里满满当当的经书,心头有些酸涩:“替我谢过莞姐姐。”到底,这三年的情分不是沙子堆起来的,甄嬛心里还是想着她的。
养心殿内,甄嬛正在为皇上研磨。
“嬛嬛,朕留不得敦亲王了。”皇上合上奏折,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甄嬛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是因为容妹妹的父亲吗?”
“不止是因为安比槐被劫持的事情。”皇上睁开眼,底下一片厉色,“怡亲王亲自办理江浙运河走私一案,查出了过往不少走私军械的记录,桩桩件件牵扯敦亲王,另外,你父亲兼管监察院,和祺贵人的父亲一起,找到了先前敦亲王和年羹尧来往的书信,大逆不道之言比比皆是,他有谋反之心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沉眸看向虚空中的一点,手掌紧紧握了握椅子扶手上的龙头,“朕断断不能再留他了。”
“皇上预备怎么做?”甄嬛看了眼被合上的奏折,温声问道。
皇上坐直身子,抬手让甄嬛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了一通。
甄嬛眼中慢慢放出光彩来,过后起身,含笑看向皇上:“皇上这是要臣妾做戏呢,争风吃醋耍小性儿的戏码,宫里人人都爱看,倒是一记极好的障眼法。”
“敦亲王昨日来和朕说,恭定公主独身一人呆在宫中,难免孤苦,他想送一名玩伴进宫陪伴公主。”皇上甩了甩手里的珠串,冷笑道,“以为朕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吗?这样明目张胆地把眼线送到朕身边来,实在是蠢。”
甄嬛也跟着轻笑:“皇上该高兴才是,又有新人服侍在侧了呢。”
皇上被她逗得一笑,转而拉着她的手说道:“朕若要料理他,过程必定凶险万分,虽是障眼法,但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安危。你若呆在朕身边,朕会牵挂忧心。”
甄嬛心头一软,胸口被填满滚烫的爱意:“臣妾明白。”她软语对皇上说,“不论臣妾身处何处,臣妾的心永远和皇上在一起。”
入夜后,未央宫里一片寂静。
安陵容睡不着,夜半起来在院子里散心,却是看见一人正立在树下抹泪。
“恭定?”安陵容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走近了,才借着月光看清人脸,“大晚上的,不在里头睡觉怎么站在这儿呢?”又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转念一想就知道是为的什么,“教习姑姑又罚你了?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恭定委委屈屈地拉起衣袖,露出三道鲜艳的红色印记,是被戒尺狠狠打过的痕迹。
安陵容轻叹了一声,拉着她走进寝殿,翻出一盒膏药,动作轻柔地给她上药:“教习姑姑是严厉了些,但教的规矩都是不差的,你如今贵为公主,日后得享的尊荣也非常人可以比拟,眼下受罪都是为了以后,别再哭了,被人瞧见了还以为你对皇后心有不满。”
“公主?”恭定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这个公主还能做多久呢?宫里人人都说,我阿玛不得圣心,马上就要从高位上摔下来了,到时候,我这个公主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她抬起泪眼看着安陵容,“容娘娘,是这样吗?”
安陵容沉默着给她上好药:“我不知道。朝政上的事情我并不懂得,但皇上他总会顾念旧情,若你能安分守己,即便有那么一天,你也能够保住公主的头衔。”她收起膏药,继续说道,“你册封公主的礼制办得极为风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公主,不要因为几句旁人的揣测就妄自菲薄。”
恭定擦了擦眼泪,露出小小的笑容:“多谢容娘娘。”她看着安陵容秀美的侧颜,低声说,“容娘娘,你可以抱抱我吗?”她每次看见安陵容那么温柔地抱着安康,就觉得很羡慕,她的额娘从来没有那样子抱过她,永远只对弘暄关怀备至,只有阿玛疼爱她,可是,她也想要额娘的疼爱。
安陵容微微一愣,对上恭定小鹿一般的双眸,不知怎的心里一颤,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夜深了,不如今晚和我睡吧。”
恭定颤抖着小手回抱住安陵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自入宫以来,第一次有了安心的感觉。
这几日,她反复思量,进宫前额娘交代她的话,说着“宫里不比王府,事事都由不得你,要万般小心才行”,又说着“你皇伯伯让容嫔娘娘照顾你,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你要多与她亲近”,思来想去,恭定只能想到一个——若要安安稳稳地在宫里活下去,要好好抱住容嫔这棵大树才行。
恭定年纪小,听不懂敦亲王福晋话里话外的叮嘱,这几日一直被教习姑姑和皇后派来的宫人责骂打压,在孩童的本能驱使下,她察觉到了安陵容的善意,于是便一头闷地向她靠近。
殊不知,这是她进宫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月凉如水,安陵容抬头看着悬在夜幕中的一轮弯月,越发忧愁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