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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喜欢,下次选秀,朕从世家女子中挑几个好的给你留着。”皇上笑容意味深长,看得果郡王一阵不自在,只能当做顽话一笑而过。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安陵容看了看天色,开口说道:“皇上,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是不早了。”皇上点点头,按住了要起身的果郡王,又关怀了几句,便动身离开了清凉台,安陵容紧随其后,乳母抱着胧月也跟上来。
唯有婉贵人,哭得全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安陵容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皇上,臣妾去劝劝婉贵人吧。”
“不必,若她愿意,自会再回宫中,若不愿意,便让她留在清凉台,有道是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皇上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御轿。
安陵容面露惊诧之色,又回头看了看,最终还是在苏培盛的催促下上了轿。落座后,她看了眼皇上和方才说笑时截然不同的脸色,惴惴开口问道:“皇上,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朕上次召幸婉贵人,夜半醒来,听见她呢喃呓语喊着‘王爷’,朕起了疑心,让人去查探了一番,竟查到婉贵人进宫前一直住在清凉台。”皇上甩了甩手里的珠串,“方才婉贵人一进殿,就恨不得直接扑到老十七身上去,也忒明显了,当朕是死的不成?”
安陵容无助地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还有这一层试探和求证在,想了想,还是说道:“都是进宫之前的事情了,婉贵人入宫后,可是一次都没见过果郡王。”
“朕白宠了她这么长时间。”皇上恍若未闻,掀帘看了一眼被乌茜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出来的婉贵人,眼中满是冷意,但脸色却是好了些许,“若不是为着她这张脸,朕早就赐死她了。”
安陵容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坐上小轿的婉贵人,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
婉贵人和纯元皇后那般相似,难不成果郡王是对纯元皇后……安陵容猛地止住这个猜测,一个激灵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个真想呼之欲出的猜测——难不成,果郡王钟爱的人,是甄嬛?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怎么也止不住了,前后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安陵容用力咬紧了牙根才没让自己露出惊恐的表情。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电光火石之间,安陵容猛地想起了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泣声——那是甄嬛!甄嬛在清凉台!
一瞬间,安陵容便着急了起来,只想着御驾走得快些、再快些,赶紧离开这里。
清凉台里,果郡王捏着那枚陈旧的荷包站在原地,久久无言,直到甄嬛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才怅然开口:“这里面装着的,是你初入宫那年在倚梅园祈愿时挂在树上的那张小像,这些年我一直贴身带着。第一次见到婉贵人的时候,她刚入京,穷困潦倒,被一群没眼色的店小二打发出来不给住店,我正巧路过救下了她,将她安置在清凉台小住了一段时间,有一日不小心被她撞见了这张小像,她以为是她的模样,便央求我给了她……”
“王爷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这些都与我无关。”甄嬛满面淌泪,低着头说道。
“王爷?”果郡王微微变了脸色,“嬛儿,你怎么又这样叫我?”才刚半个时辰前,她还那般亲密地唤他“允礼”。
甄嬛擦了擦将要滴落的眼泪,摇头致歉:“方才,是莫愁失仪了,还请王爷见谅,也请王爷还是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吧。”
“是因为皇兄吗?”果郡王伸手想要抓住甄嬛,却被她微微侧身躲开,“还是因为胧月?”
甄嬛只是摇头:“皇上的到来只会叫我更加清醒,方才是我糊涂了,是我冒犯了王爷。”
在听到阿晋说,果郡王为了给她降温,硬生生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晚上后,甄嬛确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得遇良人,他不会因为自己曾是皇上的女人而嫌弃自己,更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纯元皇后而将她视为替身,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和眼前的这个男人长伴一生。
可是,世间之事总是阴差阳错。
皇上从未来过清凉台,却偏偏在今日来了。甄嬛从未想过还能再见胧月一面,可偏偏皇上今日带着她一道来了清凉台。
事实给了甄嬛当头一棒,告诉她,你曾有过夫君,还孕有子嗣,如何担得起允礼那一腔纯粹的爱意?
她不配。
“外头雪已经化了,我们明日便告辞了,去凌云峰禅房。”甄嬛擦干了眼泪,不再去看果郡王,“连日来多谢王爷。”
果郡王看着甄嬛离开的背影,猛地鼻头一酸,手指狠狠攥紧了荷包,心底涌出滔天的恨意。
胤禛,又是因为你!
为什么?我都已经打算放过你了,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
一路上,安陵容都有些不安,她知道,甄嬛肯定不在甘露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到合适的借口劝说皇上打道回府。
就在安陵容一筹莫展之际,皇上自己开了口:“算了,不去了罢。”
“皇上?”安陵容蓦地松了口气,又很快提起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还是问清楚的好,“好好的,为什么不去了?”
皇上脸色微沉:“方才婉贵人的样子,让朕想起了嬛嬛那日质问朕的样子,她肯定不想再见到朕,朕何必自讨没趣。”说罢,他吩咐苏培盛,转道回宫。
安陵容一脸发怔,忽然意识到皇上这是近乡情怯。他对甄嬛的思念已经达到了顶峰,但他却不确定甄嬛是否同样思念自己,若是她依然心如死灰,见他避之而有不及,堂堂天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看着越来越远的甘露寺,安陵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些酸涩,又有些痛楚,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在心头扎过一遍后,又被浸泡进了醋坛里。但幸好,仅仅只是如此,安陵容摸了摸心口,控制住了将要失控的心跳,慢慢平复了心情。
回宫后,又是日复一日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东西变了。
安陵容的地位自是无人可以撼动,除却端妃敬妃沈眉庄这些老人,如今最得宠的当属新晋封的敏嫔,也就是先前的胡贵人,一如当年的方淳意,天真、烂漫,却又带着狡黠的伶俐,日日承欢,夜夜笙歌。
再有便是贞嫔、玉贵人和顺贵人,康常在百般努力却依旧恩宠平平,还不如木讷少言的孙答应侍寝更多一些。
祺嫔用完了安陵容给的舒痕胶,脸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虽和以前不能比,但为着她是功臣之女,皇上一个月还是会见她一回,即便是瑾贵人,偶尔也会被皇上召见,反倒是原先最得宠的婉贵人,骤然间失了全部宠爱。
婉贵人出事的那天,正是三月初三上巳节。
夜半寂静无风,安陵容正在给安康和弘昊裁制春衣,忽而,一声尖锐的“走水了”响彻宫际,安陵容吓得一针刺破了手指,殷红的血在布匹上染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让豆蔻出去打听,豆蔻不过片刻就回来禀告:“娘娘,是承乾宫烧起来了,婉贵人还在里头,乌茜和白桃都急疯了,可是火势太大,无人敢冲进去救人。”
“是怎么烧起来的?”安陵容即刻就要更衣前去。
豆蔻支支吾吾,半晌才说:“似是,婉贵人自己纵火烧起来的。”顿了顿,她解释道来,“火烧起来之前,婉贵人特意支开了乌茜和白桃,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寝殿,然后又关紧了门窗,独处小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洒扫的太监亲眼看见婉贵人点燃了床头的帷幔,然后是门帘之类的,似乎还闻到了桂花油的气味,不过片刻,火势就烧大了。”
安陵容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怔怔地看了眼窗外烧得火红的半边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于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皇上得知婉贵人自焚而亡的消息时,正在翊坤宫和敏嫔一起品评一本画册,闻言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说道:“嫔妃自戕乃是大罪。传旨下去,承乾宫傅氏,罔顾君恩,着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革去她父亲所有职务,永不许再录用。”
“是。”苏培盛应声而去。
敏嫔在一旁巧笑嫣然,没几句话就把这件事情翻了过去。
安陵容得知后,静默了许久,吩咐莳萝找人好生安葬傅如吟,而后再没有说其他。
不论是傅如吟曾单方面有意于果郡王,还是她曾与果郡王两心相悦,在皇上看来,那日清凉台之行都足以证明傅如吟对果郡王深情难忘,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如今她引火自焚,正全了皇上想处置,又不舍得处置她那张脸的为难之处。
婉贵人的死,就像宫里的昙花一般,转瞬即逝,一夜过后,除了承乾宫的破壁残垣,好像再没有人记得她了。
谁也不知道,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一晚在火光中翩翩起舞,跳的不是惊鸿舞,而是傅如吟最爱的胡旋舞,赤脚金铃,腰肢曼妙,在大火中一圈又一圈地飞旋、舞蹈,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她闭着眼,仿佛回到了最快乐的时候——回到了,她还是傅如吟的时候。
“她也是个可怜人。”沈眉庄听安陵容说完那日在清凉台的事情后,如是感叹了一句。
安陵容默然无言,看了眼沈眉庄,微微蹙眉道:“姐姐近来似是憔悴了许多,怎么回事?”她看向一旁的采月,颇有责怪之意。
“不怪采月,是我自己劳累了而已。”沈眉庄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苦笑着说道,“太后又病了,胧月近来不知怎的夜里总是啼哭,我睡觉短了许多,这才瞧着憔悴了。”
“太后怎么又病了?”安陵容近来无暇顾及其他,一颗心全扑在了一双儿女身上,弘昊刚会爬,安康又闹腾,前两日刚选定教习嬷嬷,她这才放开手松了口气,“前阵子不是好多了吗?”
沈眉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安陵容说道:“听说,是因为皇上处置隆科多的事情,太后和皇上起了争执,急火攻心,这才病倒。”
安陵容想起,前几天好像恍惚听见一句,隆科多在畅春园暴毙而亡了,现在看来,恐怕是皇上下令灭口的——太后竟为此伤心到如此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