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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实初和周楠领着一众太医匆匆赶到,来不及擦一擦额头的汗珠,两人就各自分工地忙开了。
不多时,催产的香料就被点燃烧开,催产的汤药也按方子煎了下去。
寝殿里沉沉的空气混着薄荷的气味,直冲脑门,温实初的声音便在此刻传了进来:“娘娘,皇上已经得了消息,很快就会赶过来的,有句话微臣不得不问娘娘。若是万一有什么不测,娘娘是自保还是保胎儿啊?”
甄嬛恍似听不见,她迷失在疼痛的巨浪中,眼睛一寸寸地合上。
“姐姐别睡!”安陵容厉声喊着,企图将她从模糊而混沌的虚幻中拉出来,“姐姐为了这个孩子付出这么多,难道是为了今日让他胎死腹中吗?!”
安陵容的声音太过尖锐,混杂着一声“皇上驾到”的高唱声,甄嬛猛地清醒过来,她翻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用力地拉住安陵容的手:“你去告诉皇上,若有什么不测,请皇上千万不要顾念多年情分,断断不要犹豫,必定要舍母保子。”她也不知是从来突然生出的力气,撑起半身朝着屏风外失声喊道,“温实初,以我们数十年的情分,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听到没有!”
屏风外,温实初脸色霎然雪白,他将甄嬛视作亲妹,得知她这般选择,自是痛心:“我早就知道娘娘会如此地回答我,却不死心,偏要问问您。”
甄嬛仰起头,力气和意识都在一点点回笼:“你记住,保得住我们母子最好,若保不住,你必须舍母保子,记住吗?否则,你即便让我留了下来,我必定会做出比自尽更惨烈百倍的事情,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听到没有!”她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尤为吃力,她复又看向安陵容,“容儿,如我真的遭遇不测,你要替我抚育这个孩子,不求……不求他多么成才,只需平安、健康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说这样没轻没重的话。”安陵容忍不住红了眼眶,“姐姐想想胧月,她自从回到姐姐身边后多开心哪,眉姐姐再疼她,终究是差了些许,姐姐如何忍心丢下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走呢?”
安陵容双手捂着甄嬛的手,却怎么也捂不暖她冰凉的指尖,倏然眼泪掉了下来:“姐姐,别丢下我……”她哽咽着,低声说,“想想孩子的父亲,他可愿意看到你这般自弃啊?”
甄嬛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胎儿养得有些大,又是双生胎,她生得尤为艰难,死死抓着云丝被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却在听见安陵容的话时,陡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允礼,允礼……
她仿佛回到了凌云峰的禅房,那日他拿着合婚庚贴来找她,与她执笔写下“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署名落笔允礼甄嬛,情深似海,凝聚在一方小小的红笺上,她欢喜地落泪不止,被巨大的幸福淹没。
可是转眼间,红笺被红墙取代,大梦初醒,命运的反复与波折刺痛心口,甄嬛犹如溺水一般深深地呼吸一口,猛然清醒过来,泪眼朦胧间,她看见安陵容正与沈眉庄站在床前争执。
“眉姐姐,你是有身子的人,产房血腥怎能这般没有忌讳?”
“嬛儿难产,我得陪着她才行,皇上都劝不住我,容儿你也省些力气吧。”
甄嬛低喃着开口唤道:“眉姐姐、容儿……”她伸手,有两只手齐齐拉住了她,就像在沉冗的黑夜里抛来的救命稻草,她松弛了心中紧绷着的弦,“我很疼。”
沈眉庄心疼得直哭,安慰道:“快了,很快就好了。”
一碗浓浓的催产药被崔槿汐端近来,安陵容接手过来亲自给甄嬛服下:“姐姐,我们都在呢。”
甄嬛汗湿的脸浮起浅浅的笑意:“我生胧月的时候,也是你们陪着我,真好。”
药效渐起,她陡然生出一股力气,死死握着安陵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多生出一分力气,在稳婆一迭声的“出来了”中,传来第一声婴孩的啼哭。
只是,不等沈眉庄松一口气,其中一个稳婆惊声叫道:“还有一个!”
几个稳婆面面相觑,一个经验老道的连忙拿过一片老参让甄嬛咬在嘴里,她知道,产妇生完一个孩子后基本都是脱力的状态,这口气已然松了,再绷起来就难了,是以双生胎的夭折率非常高,她不由地头皮发紧,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娘娘再用把劲,第一个出来了,第二个就简单了,娘娘提一提精神,千万别睡过去。”
皇上和皇后同坐在廊下,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宫换下宴席上穿着的华服。
“还有一个?”皇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稳婆的话,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你是说,熹妃这一胎是双生胎?”
“是。”稳婆垂着手恭敬回道,“周太医新开了一副药,药性虽凶狠些,但娘娘服下后力气恢复了不少,现下正在生第二个,先生出来的是个小公主,很健康。”
“好。”皇上重重点了点头,“务必要保得熹妃母子平安。”
稳婆应了一声是,而后又走回寝殿。
皇后阴沉着一张脸,牙根都快咬断了,心里止不住地诅咒,诅咒甄嬛难产而亡,母子俱损。可是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第二声啼哭声响彻永寿宫的时候,她失望又无力地闭上了眼。
“熹妃可真是好福气,一对龙凤胎算是保了她一世的荣华富贵。”皇后闷着一口气在胸口,这几天都郁郁的不痛快。
“生下来算什么本事,养得大才算本事。”祺贵人坐在一旁,满不在乎地说道。
瑾嫔眉心一跳,看了一眼脸色骤然黑沉的皇后,忙岔开话题:“皇后娘娘,臣妾听闻熹妃又要晋封了?”
“是啊,皇上执意要晋封她为贵妃,还要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太后也是满口答应,本宫连半句不是都说不得。一个荣贵妃,一个熹贵妃,你们俩要是再不加把劲,往后在这宫里只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说起这个,皇后就气得头疼,如今她手里得用的这两个都是空有美貌的花瓶,“祺贵人,你解了禁足后就再没得过皇上的宠爱,瑾嫔,你背逆本宫的嘱托擅自行动导致功亏一篑。一个两个都哄不住皇上,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瑾嫔和祺贵人讪讪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后缓了缓语气:“祺贵人,宫里人人都知晓你和熹妃不和,眼下她如日中天,你暂且先避一避吧。”转而看向瑾嫔,“你回去好好练你的嗓子,上次能练到三分,再过几个月就能练到七八分,等到年下,本宫会再想办法把你捧上去的。这一次,可别再自作主张了。”
这是摆明了要以瑾嫔为先了。
瑾嫔面上一喜,连忙起身谢恩,祺贵人阴郁地坐在位置上,满脸的不甘心。
“好了,本宫现下要去太后宫里请安,你们两个先回去吧。”皇后扶着剪秋的手起身,走得急了些,没有注意到祺贵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
寿康宫中,太后正在逗八阿哥和五公主。
“抱远一些,别沾了哀家的病气。”太后难得这么高兴,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盈满了笑意,她看向皇上,“名字都取好了吗?”
“八阿哥叫弘昭,寓意光明祥瑞。”皇上也是满脸笑意,“公主还没定封号,让熹贵妃自己去想吧。”
太后正夸八阿哥白嫩,听见这话,不禁露出了笑容:“也好,阿哥的名字你定,公主的名字她定,就等惠妃的孩子生下来,名字哀家来取。”
皇后有意无意地在一旁提醒乳母:“熹贵妃的龙凤胎是早产的,你们要好生照看着,不许有一点闪失。”顿了顿,她又对着皇上和太后笑道,“亏得熹贵妃瞒得这样紧,先前宫里还有传言说……就连臣妾都被蒙蔽了,若早知道熹贵妃是双生胎,也就不会有这些误会了。”
“熹贵妃回宫本就有所争议,当时的情势,便是她说自己怀了双生胎,又有谁会信呢?倒不如瞒着,等到如今孩子出生,一切谣言便都不攻自破。”太后冷下脸,半点不给皇后留脸面,“皇后,先前的风言风语哀家也有所耳闻,有些话说得实在是不堪入耳,作为皇后,这件事上你失职太多了。”
“是,都是臣妾的不是。”皇后很干脆地服软认个错,“臣妾特意从库里挑了两块上好的青白和田玉,连夜叫工匠赶制,给两个孩子做了两块平安坠,另外还选了一块上好的翡翠打了一只手镯,等下送去给熹贵妃。”
见皇后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太后缓了脸色,就连皇上也对她温和了不少:“皇后能如此体恤,已是很好了。”
皇后贤惠得体地笑了笑,咽下满肚的不甘。
永寿宫里,安陵容拿着剪秋刚送过来的翡翠镯子看了又看,赞叹道:“皇后娘娘手里压着不少好东西呢,姐姐你看,这镯子的种水多好,油润光滑,一点杂质都没有,姐姐带上,衬得手更白了。”
“你若喜欢便拿去,她给的什么好东西我都不稀罕。”甄嬛看了眼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声,“在甘露寺的这两年,什么粗活都干过,我的手早就不适合带这样贵重的首饰了,皇后送玉镯来给我,是存心要讽刺我呢。”
安陵容看了眼甄嬛因为旧年冻疮而斑驳沧桑的手,敛眉掩去心疼,转而笑着拿出自己的礼:“所以我送的礼定是姐姐最喜欢的。”她打开手里的小盒子,“这是玉肤膏,是我特意给姐姐调制的,姐姐每天厚厚地在手上抹一层,然后用微微湿的纱布包起来,过一炷香的时间洗掉,用个三四盒,双手一定能恢复到从前那样。这药膏保存不了太久,姐姐这盒先用,等用完了,我再给姐姐做。”
“好香啊。”甄嬛挑了一点抹在手背上闻了闻,满口称赞,“容儿你可真是什么都会做,离了你我可怎么是好。”
安陵容眯着眼笑起来。
这时,崔槿汐缓步走进来通传道:“二位娘娘,敬妃来了。”